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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下城生长日志(77)+番外

只敲了三下,那扇门便打开了。老人站在门背后,一言不发,鹰隼似的眼睛打量着牧师。

这样靠近,塞缪尔发现他们身高差了一大截,他得很辛苦地仰头才能与老人对视。那是个相当魁梧的老人,头发已经全白,但岁月既没有柔和他锐利的目光,也没压缩他强壮的身躯,结实的肌肉撑起了本该宽松的套头衫。他留着一把胡子,和头发一样硬邦邦的胡须支棱着,让他像一头老狮子。

塞缪尔不得不后退一小步,好挽救自己酸痛的脖子。在这充满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,出发前信心满满的那通说辞变得支离破碎,一时险些没能说出口。他定了定神,游移的目光捕捉到了老人腰间悬挂的吊饰,一下子信心大增。

“我是撒罗的牧师塞缪尔。”塞缪尔挺着胸,让自己能显得高一点,“在上一代的祭司蒙主恩召之前,她将祭司之职授予我,我得到了撒罗在地上的最后传承……我看到,看到你,我想,嗯,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,你知道的。”

他这通演说完全没发挥好,比他之前演练过的烂上百倍。老人面部线条坚硬得像一座石像,在塞缪尔演讲的全程都没动一下,表情别说崇拜,连基本的动容和善意都看不到。塞缪尔坚定的信心开始流逝,预想过的美好画面一秒比一秒黯淡,最后他开始怀疑对方真的会关上门。

老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,到最后他也没有点头,只是从门边移开,给牧师让出一条能侧身通过的小道。塞缪尔连忙钻了进去,老人在他身后关上了门。

牧师快要跳出去的心脏回归了原有的位置,他大大松了口气,坐到了客厅的椅子上。老人跟了上来,既没有去泡茶也没有坐下,就那么抱着胳膊看着他。塞缪尔讪笑了一下,站了起来,徒劳地企图缩短他们之间的海拔距离。

“我是撒罗的牧师塞缪尔,持杖者,撒罗的选民。”塞缪尔重复道,“你……我该如何称呼你?”

“亚历山大。”老人说,“退伍的老兵。”

“是圣骑士!”塞缪尔脱口而出,“我知道你是圣骑士!”

老人面无表情。

“我曾经听说过你拿着的这种木杖!撒罗的圣骑士都会将武器藏在这种大木杖中,只用木杖对待误入歧途的人,唯有面对真正的邪恶才会拔刀,这是撒罗庇佑的仁慈和勇武!还有你腰上那个饰品,那是撒罗之手,象征着太阳神的救赎。”塞缪尔说,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发抖,“你们需要经过漫长的训练才能成为正式骑士,你们付出的努力能让你们超越凡俗,哪怕在撒罗离我们而去的现在,你们依旧拥有强大的力量!赞美撒罗,我没想到在今日我还能遇见真正的圣骑士……我曾经听过你们的故事,我听过很多,由圣骑士与牧师组成的骑士团在战场上所向披靡,我们抗击了邪恶,散播撒罗的荣光,在撒罗的保佑下……”

他滔滔不绝的诉说渐渐低了下来,因为老人笑了。亚历山大的嘴角轻蔑地一抬,仿佛看着什么可笑之物。

“我们的先辈之所以流血,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。”他说,“我们能胜利,是因为我们有着牺牲的勇气,而不是什么神在天上施舍仁慈。我也没有想到,今日还有撒罗的余孽在地上活跃,你的教养者要么很疯,要么恨你。”

塞缪尔愣在了那里,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。

他太激动了,这么长时间来,撒罗的牧师第一次看到他的师长讲述中出现过的人与物。塞缪尔在听说老人的木杖时便心怀期待,等亲眼见到了亚历山大其人与他腰间的饰品,牧师已经笃定了对方的身份。如同漫长独行后第一次看到同行者,年轻的圣子狂呼着跑近,而后被撞得头破血流,这才发现所谓的同道中人只是心中的幻影。

接着,他愤怒起来了。他的舌头因为怒火冰凉麻木,连话都说不利索。“你在说什么?”塞缪尔质问,“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撒罗祭司!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渎神的话语!你……你也配悬挂撒罗之手,这圣骑士的标志吗!”

“哈哈哈哈!”

老人大笑起来,那声音震得塞缪尔的脑袋都在嗡嗡直响。撒罗圣子勉强站定,像在雷暴中竭力挺直腰的小树苗,到笑声止歇之时,他的鼓膜还在轰鸣。

“是的,这是圣骑士的标志。我们获得圣骑士的资格,因为我们谦卑、诚实、怜悯、英勇、公正、愿意牺牲、捍卫荣誉、拥有信仰,因为我们锤炼自己,因为我们守卫埃瑞安!你管它叫撒罗之手?”亚历山大解下腰间的吊饰,拿在手中,“恰恰相反!它是无名之手,是任何抗争者的手,它象征着人类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,不在恶魔与神灵面前卑躬屈膝!”

塞缪尔的嘴巴徒劳地开合着,像一尾离水的鱼。他声音微弱地说:“你说了,圣骑士是拥有信仰的人……”

“那跟神有什么关系?”老骑士嗤之以鼻,“坚定的信念就是信仰,我有着坚定的信仰,不代表我得对谁下跪。”

塞缪尔说不出话来,对撒罗下跪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?那是神啊!是神明的强大抵御了邪恶,是神明的慈悲让人们安居乐业,对撒罗怎么谦卑都不为过,眼前圣骑士话语中的亵渎与荒谬让塞缪尔张口结舌,不知从何处开始辩驳起。

说这话的不是恶徒,也不是被欺瞒的愚民,而是一个圣骑士。塞缪尔感到极度失望,一时间几乎心灰意冷。

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儿,凝视着无名之手。吊饰主体是一只银质小手,握着一颗珍珠,无论是发黑的银饰部分还是光彩不再的珍珠,都能说明这吊坠的岁数。老骑士摇了摇头,将它收了起来。

“圣骑士的确曾和牧师合作良好,在上一次兽人战争的时候。”亚历山大低声说,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们都已经是过时之人。”

“那你们为什么否认神?”塞缪尔喊道,绝望地抓住对方的前襟,“在那个时候我们还曾经并肩作战!是什么让你们背弃了神,背弃了我们?!”

“你是真这么认为?”老骑士皱了皱眉头,“听着,我不知道你的教养者怎么蒙骗了你……”

“她/没有/蒙骗我!撒罗的仆从不撒谎!”塞缪尔激烈地反驳。

“那你就该知道,四百年前,神就被赶走了,被我们一起!”亚历山大沉声道,“如果你相信兽人之战中我们的先辈曾并肩作战,你就该明白:要是四百年前的那些牧师没有学习那些‘渎神’的方法,他们又怎么能在神灵离开后,在两百年前的兽人战争当中,继续使用改良的神术,独自为人类而战?”

塞缪尔站得像一根柱子,他的脑袋乱成一团,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冷了下来。老骑士又摇了摇头,看上去已经没有了聊天的耐心。

“我想,你不止是来找人‘叙旧’的。”亚历山大说,“无论你为了撒罗还是别的,至少在这里,我们还能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共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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