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九功冷哼一声,烟杆子狠狠敲了何保忠脑袋一下:“我还用得着你这个傻子教我当差啊,那俩算什么玩意儿,只要我站在这儿就掀不出风浪来,你以为跟你和那花喇似的,那么多年都奈何不了人家啊?”
何保忠被揭了老底,脸都绿了,丧气道:“我这不关心您嘛,您当老子的,怎么还踩儿子呢,真是。那花喇,他也不如我!太子爷心里只有我!太子爷就爱重我一个!就我!就我!”
“得得得,就你就你,你快说吧,等会儿前头俩主子都说完了你还在这扯闲篇呢!”梁九功懒得理会他。
何保忠凑过去跟梁九功耳语:“太子妃院子里有个太监是我安进去的……三阿哥、三格格还没生的时候,这小子跑过来跟我透了话……什么叫‘凭什么跟太子爷认罪服输?’、‘太子爷不喜我,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我不还是太子妃吗?’这话说得我都听不下去……太子爷还不知道呢,但爹啊,儿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置,我跟您说说,您给讨个法子。”
梁九功皱紧了眉头,吧嗒吧嗒抽着烟,随即又抬眼上下打量了何保忠一会儿,狐疑道:“这事儿,太子爷真不知道?”
“真不知道!”何保忠斩钉截铁。
梁九功突然就生气了,高高举起烟杆子:“你疯了!这种事!太子爷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敢往外说!你是不是脑子塞浆糊了?”
“爹,别打别打!你刚敲的包都还没消下去呢!”何保忠吓得抱头鼠窜,但还是牢牢记着太子爷的嘱咐,“您是我爹啊,旁人我肯定不敢说啊!”
但梁九功却在何保忠略微有些闪烁的眼睛里闹明白了。
太子爷指定是知道的。他收了手,也暗自松了口气,继续抽了一口烟,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,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。
这消息是太子爷让递的,只要何保忠不是背主往外递消息,一切都好说。
太子爷要动手收拾太子妃了?梁九功很快就太子爷让何保忠来找他的真实目的——他要让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也明白,他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想到自个昨儿还帮着太子妃说了一箩筐好话的梁九功又手痒了,这臭小子,早不来说!他得想想怎么把这事儿递到万岁爷耳朵里,又不漏出太子爷来……
“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,”梁九功思忖间已经有了计较,“还有别的事没有?以后有关你主子的事儿千万别拖,省得耽误了太子爷的安排,知不知道?”
何保忠也松了口气,点头哈腰地绕到梁九功背后给他捏肩捶背:“知道知道,爹你说的话,我全记着呢!那您打算怎么办啊?您也和我说说呗……”
梁九功心想,只怕也是太子爷想知道他的态度,于是意有所指道:“放心吧,那几个专门向皇上回话的粘杆太监当初就是咱们的人,既然事实如此,就照实说,咱们都不必出面,等着吧,过两日自然就有结果了。”
何保忠一颗心就算牢牢放进肚子里了。乾清宫里查探太子爷起居的,有好几个都混在专门给毓庆宫粘蝉的粗使太监里,而这里头有好几个,当初万岁爷选的时候就没能避过梁九功,而素来偏心太子爷的梁九功,自然也过滤了好些不利于太子爷的话,收放自如地掐住了东宫传递到乾清宫的话口。
在梁九功心里,万岁爷和太子爷是一体的,皇上年纪渐渐大了,对儿子们的防备心也重了,因此只要不损害皇上的事,偏着太子爷一点又怎么了?他还记着那个小小的、半夜做了噩梦惊醒会哭着找梁谙达的小太子爷呢。
说完了事儿,两人便又回了乾清宫西暖阁外头等着伺候,李德全和魏珠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外头,哆哆嗦嗦地挨着一块儿看雪,一见梁九功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,立刻殷勤地迎出去,两人还相互较劲,比谁跑得快。
最后是李德全率先赶到梁九功身边,笑着弯腰扶着梁九功的手臂:“梁爷爷您回来了,这雪大路滑,您慢些啊,茶房刚沏了热茶来,我给您取去!”
魏珠气得牙痒痒,又不敢挤开站在梁九功另一边好似移动门板般的何保忠,这可是梁九功唯一的徒弟、干儿子,他只能跟在后头干着急。
几个太监在外头相互都能唱一出戏来,里头暖融融如春日的殿内,在最初的惊愕之后,康熙已经让胤礽起来,两父子坐到暖炕上,一边下棋一边说话。
康熙年纪大了,越发喜欢下棋了,不是拉着这个儿子下棋就是拉着那个儿子下棋。但是吧……老大是个臭棋篓子,康熙不爱找他下,赢得太轻松了没意思。老三下棋明明很厉害,却又回回要装着棋差一着输给他,也没意思。老四么,那张没个笑影的脸康熙就不大喜欢,下棋也板着脸,根本不找他。老五就别说了,他能给你把棋子放进棋盘上的小格子里下。老七,哎,甭提了。老八,下个棋能琢磨出八百个心思来,也算了。老九老十那俩不学无术的,哪有这耐性下棋啊?再往后的小儿子,排行十几的,康熙对他们除了功课都不大关注了,平日里也见得少。
他这儿子太多了……
数来数去,也就他的保成能陪他下几盘了。
“怎么有晋程氏位分的念头?”康熙下了一子,问。
雕花长窗外头大雪纷纷,映着红墙金瓦,美不胜收。屋子里地龙烧得热,康熙已经换上了夹棉的家常长袍,胤礽也脱了外头的毛大衣,露出长袍外头羊绒纺线织的小马甲来,还染成了杏黄色,是带盘扣的小开衫,绣了四团四爪金龙,轻薄又不臃肿,却贴身极为暖和。
“皇阿玛您看。”胤礽将马甲脱下来呈给康熙看,禁不住有些开心道,“这是程氏用羊绒纺线,用纤细的木针织出来的,她那会儿还在月子里呢,担心儿子骑马冷着,便紧赶慢赶才织出来一件,这东西的确好,瞧着轻薄却比皮毛还暖和呢!她这是从哈日瑙海送她的羊毛挂毯上得出来的灵感,反倒想着儿子……”
康熙也很新奇地去看这还留有胤礽体温的马甲,虽是赶制出来的,却一针一线都没有半分马虎,才搭在手上一会儿,就觉得发热了,东西是好东西,这份时时刻刻为枕边人担忧的心,却也难得。
说完,胤礽又道:“这法子,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也学会了,正在为您和皇太后赶制呢,她的心总是这样好,总向着儿子。”
“朕知道程氏是个好的。”康熙是知道毓庆宫里的大小事的,所以对程氏早已改观。他将那马甲递还给太子,见他美滋滋地又给套上了,心里也不禁有些酸溜溜的,他身边妃嫔那么多,却只知道争风吃醋,四妃如今连袜子都不给他绣了,也就为了自个儿子谋差事的时候才过来送送甜汤。
程氏却十年如一日,从不听她为家族谋利,也未曾听说她为了膝下孩子争名夺利,大多时候,都是一心都扑在胤礽身上。
这样的女子是难得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