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善埋在裕亲王福晋怀里瑟瑟发抖。
太子妃在外头一向是贤惠温婉的,因此脸上洋溢着不变的笑容,柔声问道:“怎么了?广善怎么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呀?别怕,你和婶婶说说,婶婶替你做主。”
其实她早就在越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是故意有此一问的。
程婉蕴听见她这样问话,立刻心灵福至,心底已有了计较——她果然想得没错!
太子妃在门口关怀广善的时候,程婉蕴连忙和其他侧福晋、孩子们也上前福身和太子妃见礼。
太子妃和气地叫起,又看向脸上挂着泪的额林珠和弘晳,惊讶道:“额林珠怎么哭了?弘晳也是……”随后又厉声问道,“程氏!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!好好的孩子交给你,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!过来!”
程婉蕴眼眸闪了闪,拉着三个孩子往太子妃身后一站,然后掏出帕子来抹不存在的泪:“婢妾卑贱汉人之躯,没能照顾好大格格、两位阿哥,婢妾有罪,请太子妃责罚!”
太子妃立刻蹙起眉头,骂道:“程氏!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卑贱汉人这话是谁教你的?皇上说了多少遍,满汉一家亲!你竟然不把万岁爷的话时时刻刻记在心中!平日里瞧着你是个好的,怎么如今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!实在可恶!”
“太子妃息怒,都怪婢妾平日里未曾自省,”程婉蕴呐呐道:“是大爷府上三格格教婢妾的,婢妾今日承蒙其教导,这才明白自身卑贱……”
田侧福晋:“……”这双簧唱得好啊!这帽子扣得高啊!
李侧福晋抱着闺女也慢慢踱步到了太子妃身后,搭腔道:“裕亲王府的小阿哥也这么说呢,婢妾也受教了。”
裕亲王福晋心头一紧,连忙揽着广善跪下:“这孩子被我宠坏了,言语有失,请太子妃娘娘恕罪!”
吴雅氏:“……”她要不现在就晕过去吧!于是两眼一翻,倒地不起。
太子妃压根不看她,凌厉的目光往躲在姐姐们身后不敢冒头的三格格身上射去,吓得三格格两腿抖颤,几乎都忘了呼吸。
她这时候已经明白自己闯大祸了!“大逆不道”四个字,她还是听得懂的!
广善也是,他根本就不敢把头从裕亲王福晋怀里抬起来,紧紧攥着祖母的衣裳,随着母亲跪下,手心里全是汗。
“几位福晋都该好生管教自家孩子才是,来人,将方才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说给各位福晋知道!周围伺候的人多不胜数,事实摆在这,福晋们也别觉着我偏袒自家孩子。”
太子妃头一回在外敛了笑容,板了脸,“今儿是我做东,头一回宴请各位福晋、王妃,本不应该说这些话,但事已至此,有些道理却是不说不行!各位虽是客人,却也是我与太子血脉相连的长辈至亲、兄弟妯娌,裕亲王福晋我更是该唤一声婶婶,但尔等却也不该这样欺辱主家!孩子们玩闹之言,背后却是各位作为长辈未能谨言慎行的祸根!敢问各位福晋,这礼义廉耻、敬重长辈难不成都忘了?什么庶出、妾生的话,计较起来这冒犯的可不是我家孩子!敢问三格格,你阿玛可是嫡出?万岁爷嫡出的骨血唯有太子一人!你又算哪门子的嫡出呢?”
三格格小脸煞白。太子妃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她不过是庶子的嫡女,哪有太子爷这个嫡出生的庶子庶女高贵了!
“若再论什么嫡出庶出,你们敢到万岁爷面前去分辨吗?”太子妃瞥了一眼跪倒在地满头冷汗的裕亲王福晋,命左右将其搀扶起来,叹道,“您是长辈,孩子们闯的祸,怎么能怪您呢!您坐吧!”
裕亲王福晋是真的心突突直跳,太子妃方才的话说得很清楚了,万岁爷难道就是嫡出吗?他也是庶妃生的啊,而且佟佳氏还是抬旗的,在八旗里头本身并不高贵……
当然这并不妨碍皇上看重出身,或许皇上就是缺什么更在意什么呢!
广善说得那些话要是传到康熙耳朵里,连裕亲王也要去乾清宫请罪!
太子妃这话是威胁,也是提醒!
众人都为此变了脸色。
这话说得……诛心啊!
太子妃竟然真的为了庶出的子女与侍妾,狠狠下了裕亲王福晋和大阿哥家的面子,而且话说得极重!
裕亲王福晋连忙推广善起来,让他去和额林珠道歉,吴雅氏在地上听了,连忙也嘤咛一声悠悠转醒,让二格格、三格格和额林珠、弘晳赔不是。
有太子妃在,这些熊孩子都乖乖上前作揖、福身道了歉。
三格格僵硬着脸给额林珠敷衍地说完抱歉就连忙想走,又被额林珠喊住了:“喂,你还没给我大哥哥道歉呢!”
弘暄一怔,额林珠竟然记得。
三格格小脸通红,没奈何又回过身来给弘暄行礼致歉。
弘暄点点头,他是个温柔性子,很认真地劝:“以后你别这样说了。”
三格格逃命似的缩回姐姐们身后。
太子妃面容又恢复那温和无害的模样:“好了,话说清楚了就好,都是一家子,没有解不开的结。前头席已经摆好了,大家快入席吧!程侧福晋可亲手做了点心给各位福晋品鉴,你们尝了一定喜欢!”
这是揭过的意思,众人都松了口气,于是又在利妈妈等人引导下,换上笑脸往外头。
这时,太子妃忽然脚步一顿,回头对默默跟在最后的程婉蕴夸了一句:“你方才做得很好,想不到你反应倒快,”后半句太子妃没说出来:倒没她想象中傻。
太子妃从没将程侧福晋试作威胁妨碍,康熙二十三年南巡时特意接见了她阿玛,她才九岁,从那以后家里就请了不少嬷嬷教她规矩和当家主母的气度,她多多少少也有了数,知道自己是要进皇家的。
大婚前,她还在京城等了三年,她早就知道东宫里头的情状。
石家已在走下坡路,一个皇太子妃是家族振兴至关重要的一步,在祖父逝世时,阿玛就对她说过,不要将自己困于内围,要像行军打仗一般,跳出一兵一卒的得失去掌控大局,她要做的是皇太子妃、皇后,争风吃醋不是她该做的事情。
维护东宫、维护太子、维护石家,才是她的使命,她要对付的从来不是程侧福晋,而且那些在东宫之外暗中觊觎国本的人。
太子在后宫无母族,僖嫔不受宠,身份也不合适,东宫除了皇上竟然毫无依靠!这和官衙被被倭寇包围危如累卵有何区别?
看清了这一点,她要征伐的便从来不是毓庆宫,而是东西六宫!如今后宫无主,中宫空悬,凤印由四妃共同执掌,太子妃要的从来不是毓庆宫的管家权,她肖想的是那中宫凤印宝册!
她是太子妃,在皇太后年迈多病、贵妃已逝的情况下,她比四妃更有资格管理后宫!
相比较之下,程侧福晋不是敌人,而是她可以动用的小股援军。
念及此,她又多宽慰了一句:“出身并非你之过错,不必为此烦忧,我与太子爷都不是看重这个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