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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霞孤鹜(36)

女儿嫁得多情侣,何异春风得意时。

第十七回 霞鹜齐飞香车迎义友 薰莸同器蓬屋纳佳人

却说落霞出了礼堂,随着邓看守一路到了大门口,只见有两辆汽车停在那里,邓看守将她搀上车,她便抓着邓看守的手低声道:“你也上来坐呀!”邓看守微笑道:“这是新人坐的车,可没有我的份儿。后面还有一辆车,我也就跟着到的。”说着,她便退了后。

秋鹜上了车来,落霞连忙将身子一闪,让了许多座位出来,然后低了头一笑。车子开了,出了胡同口,已是不见了留养院的外墙。落霞这才坐正来,首先笑道:“今天真是我想不到的事,世事变得是真快呀。”秋鹜也笑道:“也不能说想不到,我写的信,你应该收到了,我信上不是有很明白的表示吗?”落霞默然,只是微笑。秋鹜待要再说时,见她向前座的汽车夫望了一望,心里就很明白了。

汽车走得很快,彼此静默了十分钟,还是落霞先道:“你这几天很忙吧?”秋鹜笑道:“也无所谓。纵然是忙,人生只此一次,也当然的。”落霞道:“今天家中的客多吗?我有些怯场。”说着,望了秋鹜笑。秋鹜道:“没有关系,不过是一二十位至好,他们都不会闹的。”落霞一见汽车前面,一个大门口,站了许多人,有竹竿子挑了长挂爆竹,在胡同两边等候,这何用说,是到了新家庭了。便低了头,不敢再朝前看。

这时果然车子停了,秋鹜一下车,便有两个妇人,伸了头进来,伸着手搀她下车,接着那爆竹串,就震天震地地响起来。落霞这时更是随着人,不知所以地向着里走,早听到许多人鼓着巴掌,轰然作笑。落霞被众人拥进一间客厅,四围紧紧地让人包围着。来宾的鼓掌声,说笑声,已经闹成一片。好容易进了新房,有人给除了喜纱,刚要坐下,秋鹜便进来了笑道:“都是我极熟的朋友,你尽管大方些。”于是就引着她到了客厅里,只见几张桌子拼拢,摆了很长的座位,用白毯子罩着。桌子两旁,已有一二十位男女来宾坐下,空了两头。桌子上,只备了茶点和鲜花,并无别物。

秋鹜让落霞在西头坐下,然后坐在东头,也不待众人催着,便先开口道:“今天诸位光降,我们很荣幸,我的主张,无论什么礼节,只重精神,不在仪式上的繁华,所以兄弟这次婚礼,免除那些俗套。简慢一点,请诸公原谅。再说,我是个穷措大,自然不敢为了一日的铺张,花去许多钱。其二,我和落霞女士,是两个孤独者的结合,一切都要自己办,与其办得不周到,不如简便省事。刚才在留养院行的婚礼,虽然也简单,但是仪式已经完备了,现在我只仅仅介绍我的百年伴侣,与诸位相见。同时,借着今日这机会,让她认识我的好友,天气已经热了,将虚伪无味的仪式弄上许多,不过大家多出一身汗,所以我为宾主两便起见,就此把大家一见为圆场。我也并不是省一餐酒席,现在且不忙,等回头太阳西下了,在院子里摆下,大家脱了长衫,随随便便,吃个痛快。现在,我来介绍。”

于是一位一位地给落霞介绍,落霞便是逢人一鞠躬。大家见他说得这样地干脆,就是要闹,也一刻磨不下面子来。而且也知道他所说的是真话,只随便取笑一阵,也就散了。男客都在客厅里,女客便簇拥着落霞回新房去,落霞这才细心看了一看这屋子,床被家具,全是新制的。壁上的字画,和桌上的陈设,大概都是朋友送的,有一副长联,是用水红的虎皮笺底子写的,那字是:

相逢本是有缘人,以丈夫心,全儿女爱,岁岁年年,从此秋月春花不闲度。

结果岂非注定事,于风尘中,得琴书伴,曲曲折折,到底落霞孤鹜总齐飞。

落霞看了两副对联,虽不能完全懂,然而这文字里面,嵌着有自己和秋鹜的名字,这是一望而知的。大概秋鹜的朋友,对于我们这种婚姻,都是抱着羡慕的态度的。照情理而论,我是不足羡慕的,可羡慕的,便是我之得嫁江秋鹜了。想到这里,一阵愉快,心上的笑意,只管向脸上涌。那邓看守本也跟来了,因为挤不上前,只在屋子里陪着她,见她有些情不自禁的神情,便在她身边,扯扯她的衣襟。她省悟了,从此矜持起来,屋子里女宾问她话时,她才说,不问,就默然。到了上席的时候,落霞陪着客,吃过几道菜,只推受了暑便回房了。

这邓看守是个回教,没有上席,落霞回得房来,屋子里并无第三个人,邓看守看到她向衣橱的大镜子梳着头发,脸上红光焕发,便朝着镜子轻轻地笑道:“姑娘,你今天乐大发了,这江先生很不错呀。就凭这张铁床,也比玉如姑娘家里强,她可睡的是炕呢。屋子里哪有这样好的东西摆。要不然,这些东西……”

落霞明白她这一句话,便问道:“这些事情,直到昨天我才知道,这也只好算各人的缘分罢了。”说到这里,一个女仆送了一盆洗脸水来,放在梳妆台上,笑着向落霞说:“请新太太洗脸。”邓看守看那梳妆台是奶白色的漆,和铁床家具的颜色一样,那上面,摆了许多化妆品。

当落霞洗完了脸时,她又点点头道:“不说别的,凭这屋子里,满屋子雪亮,也是那王裁缝家千万办不到的事。我就没瞧见有梳妆台,更别说这些香水儿,香粉儿的了。”落霞道:“你看这里一样,就把玉如的一件事来打比,究竟她昨天的情形怎么样?你昨天和她常在一处的,自然一齐知道。”邓看守叹了一口气道:“还是那句话,看各人的缘分了,昨天一起床,我就看她的颜色不好。到了礼堂上行礼,你是多么快乐?可是她呀。”说着,又叹了一口气,于是把玉如昨天的情形,她一一说了出来。

原来玉如昨天穿了新人衣服,到了礼堂的时候,也就看到小王老板在那里等候了。小王老板因为要特剐一点,穿了一套西装便服,在背心的口袋外,还垂出一大截金表链来。只是那西服,太不合身份,尤其是腰的一部分,像纱灯罩子一样,向下罩着。他将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内,斜站着在那里等候,玉如让人簇拥到并肩而立,便有一阵很浓厚的雪花膏味。

玉如只低了头,什么也不知道,人家呼着向国旗行礼,她还是挺了腰杆子,一动也不动,是发着愣了。邓看守在她身后,连用手戳了两下,低声道:“行礼行礼。”玉如勉强着鞠了一个躬。邓看守扶着她到桌子前,在婚书上签字。她提起笔来,也不知道向哪里下笔好,牛太太抢着上前,用手在婚书上指道:“这里这里。”

玉如随着她手指所指的地方,胡乱划了一个十字。以后是些什么仪式,都没有去理会,上了马车以后,自然还有那新郎陪着同坐。小老板王福才,马上将车帷幔一齐放了下来,一伸手摸着玉如的手,便笑道:“我为娶你,真费了一番心血呀。就是说送牛太太的礼,也值六七百块钱。你想,要是在外面讨一个姑娘,能花这么些个钱吗?”玉如将手一缩,又向旁边让了一让,也不答话,也不抬头去看他。王福才笑道:“这还害什么臊呢?有什么话,趁着现在,你可以告诉我,我回家的时候,可以先和你预备预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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