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春明外史(95)

你放心,你万一怎么样了,这个事情,也不至于连累你可怜的娘。我难道就忍心……

唉,但这是绝对没有的事,不要胡说了。”梨云呜咽着道:“你的话,我也明白了。

我说句不害羞的话,我就把你当自己的阿哥一样,我死了,你若是能替我殓葬起来,

我在阴司里也保佑你。你在北京,虽然会常常到我坟上去看看,但是你总是要回南

边去的,我到底还是个孤魂野鬼哟。”梨云呜呜咽咽这样说下去,虽然一大半是小

孩子话,偏偏句句都打在杨杏园心坎上。说道:“你既然这样说,我索性不顾忌讳

了,你真要怎样了,我一定送你回南,我祖坟旁边空出一丈地来,你先占五尺,将

来那五尺就是我的。不过祖坟边是不能容外姓人的,我可要做些对不住你的事。”

梨云听了这句话,反而住了哭,当真把这桩事商量起来,一边哼着,一边说道:

“我也顾不得高攀了,能这样,我还有什么话说?不过我是堂子里的人,不敢做人

家的正室,你将来娶了太太,养了少爷,你少爷上坟的时候,叫我一句阿姨罢。”

梨云说时,不觉得累人,话一说完,又累的上气不接下气,喘将起来。那外边阿毛

翻了一个身,模模糊糊的说道:“哎哟,杨老爷还没有睡吗?”说完这句话,她又

睡着了。杨杏园恐怕她听见了这些话,自己很不好意思,也就没有往下说。坐了一

会儿,梨云又慢慢的睡下去。自己身子觉得撑不住,也就在脚头倒下睡了。一觉醒

来,天已大亮,一看手表,已经九点多钟了。无锡老三和阿毛都已经在屋子里。杨

杏园道:“我模模糊糊一闭眼睛,就睡熟了,你们醒了,怎样不叫我一声?”阿毛

道:“我们也是刚起来呢,反正还早,让您多睡一刻儿罢。”杨杏园一看梨云,又

睡得很昏沉的样子,不像晚上那样神志清楚。连忙穿起皮袍来,要了一点水,胡乱

擦了一把脸,茶也没有喝,匆匆的就要走。对阿毛道:“我先回去一趟,回头我到

医院里去,将房间看好,就雇汽车来接她。至迟一点钟,我准来。”说毕,便走了

出来。

谁知越忙越事多,走到家里,长班送上昨晚到的一封电报,上写着自天津发的。

赶忙寻出电报号码本子,也来不及坐了,站在桌子边,弯着腰翻出来。那电报只有

十五个字“今抵津息游别墅,速来,迟则不及,惠。”杨杏园读了这封电报,呆了。

这惠字,是他惠文堂叔号中一个字,这电报是他打来无疑的。他原是一个小阔人儿,

在大连一家公司里办事,只因有肺病,早就要说回南,总为事耽误了。照这封电报

看来,分明是为肺病重了回家,一到天津,病势转剧,所以连电话都没有打,就打

电报叫他去托付后事。只看迟则不及四个字,就可以知道情形不好。自己盘算了一

会,想着他虽然是个堂叔叔,但是若病在天津,却有关山失路之叹,不能不去看看。

梨云的病,虽然也丢不下,料想一两天内,也不会有变动。这时候,已经快十点钟

了,要赶上午到天津的车子,还有许多事没有办,一定来不及,就决定乘下午四点

钟的快车。计划已定,脚也没有停,他又匆匆的跑出去,要把这事和无锡老三去商

量商量。坐上车去,走了几步,觉得身上有点冷,原来进屋子的时候,脱了大衣,

这回没有穿出来,一摸头上,也没有戴帽子。便叫车夫,停住车子,跳下来,跑回

去穿大衣戴帽子。穿戴之后,走出来要上车,一看手上,左手的手套丢了,几个大

衣袋里,都摸到了,并没有。车夫看见,便问找什么。杨杏园道:“找手套。”车

夫道:“右手不有一只吗?”杨杏园举起来道:“是呀,是一只呀,还有一只呢?”

车夫笑道:“您带上一只,捏着一只,哪里还有一只呢?”杨杏园这才醒悟了,自

己不觉笑起来。

车夫拉起车子,不一会儿又到了樱桃斜街。梨云的小房子,杨杏园是已经走熟

了的,他便一直走了进去。上房里面,一个人没有,只见梨云睡在床上,身子向外,

一只手放在棉被外头,拈着一小枝枯了的梅花,放在鼻子边闻着,好像正在想什么

呢。杨杏园脱了大衣,走过去,将手套拉了,用手摸着她的额角。说道:“咦!不

很大烧了。你心里现在怎么样?好些吗?”梨云眼睛望着杨杏园点点头。杨杏园顺

手将她拈着的梅花,接过来一看,正是昨天清早折给她的一枝,问道:“你放在哪

里?还没有扔掉吗!”梨云用手将枕头下面摸了一摸,说道:“你拿来,还放在这

底下罢。”杨杏园当真给她又放下。这时无锡老三提着一壶茶进来了,说道:“杨

老爷几时进来的,你不是说一点钟来吗?”杨杏园道:“哎!真不凑巧,我有一个

堂叔,重病在天津,今天下午四点钟,我要去看他,明天才能回来。我正要和你商

量,老七还是今天就送到医院里去呢?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呢?”梨云在床上插嘴道:

“我一个人上医院里去,我是不去的。”说着一翻身往里睡了。无锡老三道:“你

看她这个小囡样子。”杨杏园道:“我看她的病,这时候好得多,也有点起色,暂

时不搬到医院里去也好。反正昨天来的那个刘大夫,是我极熟的朋友,回头我给他

通个电话,请他每天来看两次。”无锡老三道:“那末,好极了。杨老爷你坐一会,

大概忙一清早,还没吃点心,家里现成的年糕,我弄一点你来吃,好不好?”杨杏

园要拦阻时,她已去了。梨云翻过身来,问道:“你今天要到天津去吗?”杨杏园

很后悔不该在她的当面说出这句话,便走上前,俯着身子要安慰她两句。梨云伸出

一只手来,拨弄杨杏园马褂上的钮扣,一句不言语,眼泪汪汪的流下来。杨杏园看

见她这个样子,安慰了许多话,说道:“我这一去,至迟两天也就回来了,难道就

不见面吗?从前我们一两个礼拜不见面的时候也有,这又算什么呢?”梨云喘息着

道:“你不知道,我一天到晚睡在床上,腻得要死,你来谈谈说说,我心里也痛快

得多。我又没有亲人……”说到这里哼了一阵。杏园听见她这样说,替她设身处地

一想,自己却不忍走。便握了她一只手,坐在床沿上。正要说话的时候,无锡老三

已经端年糕进来了。杨杏园便走过来接着,胡乱吃了一点。一看手表,已经十二点

钟了,想有许多事要办,不能耽搁了,赶紧回去罢。披上大衣,戴上帽子,一看梨

上一篇:牛马走 下一篇:秧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