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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66)

“我倒找着一个问题了。梦轩,你订了婚没有?”黄梦轩道:“这个话就是个极困

难的问题了。我们吃这行饭,大家闺秀,固然是不肯给你的,就是规规矩矩小户人

家的闺女,她也不愿意。所以来做媒的,除了忘八兔子贼的同行,就是不三不四的

流氓。我要是好好的成头家,怎样能答应?再要说到自己找一个吧,我们的社交,

是不许公开的,无论和男和女交朋友,都有嫌疑,哪里找去?”吴碧波嘻嘻地笑道:

“人家总说新剧家是拆白党,好像拆白党就是新剧家的代名词,这样看来,却是冤

枉。”黄梦轩道:“冤枉也不冤枉,新剧家轧姘头的事,是有的。不过这都是鬼鬼

祟祟来的,哪有好的妇人肯干这样事?在这里面去找老婆,那不是找产妇鬼收生吗?

我是看得多,想得破,决意不来的。要马虎一点,一百二十个老婆也有了。”杨杏

园道:“姨太太大小姐玩戏子的事情,在上海租界上,虽然不算一回事,可是北京

的人,遇着这样的事,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的。我劝你仔细一点,不要上人的钓钩,

闹穿了,可不是玩的。”黄梦轩道:“这桩事,我是把持得住的。”说着,在大衣

里面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,拿着给杨杏园看道:“你瞧,我还没有来一个礼拜,就

有人把买卖送上门来。当真这拆白的罪,都在新剧家吗?”杨杏园接过来一看,那

信封上写着“面交薛春絮先生收内详”,共是十个字。笔力十分细弱,一望而知是

位读书不多的女子手笔。在信封里一抽,里面有一张小八行,上面写道;

春絮先生惠鉴:在汉口的时候,我长看你的戏,就很爱你。现在你又到北京来

了,真是有缘,我现在特以请小德儿送这信给你,请你会一面,你是个有情有义的

人,一定不推迟的,回信请交来人可也。

姚淑贞敬上

杨杏园看了笑道:“倒有意思。虽然有几个别字,爱好之情,溢于纸上。这小

德儿又是谁?”黄梦轩道:“我也不知道是谁。这封信是我那用人交给我的。据他

说,是前台一个女茶房交给他的。大概这就是小德儿了。”吴碧波这时早把信接过

去看了一遍,笑道:“好一个既淑且贞的女子,却会写出这一封信来。”便问黄梦

轩道:“她上面说,在汉口就常看你的戏,当然是你一个老知己。她到底是怎样一

个来历,长的可好看?”这时伙计将他们先要的汤包端了上来。黄梦轩用筷子夹了

包子,低着头一个一个慢慢地吃。吴碧波把筷子敲着酱油碟子当当的响,对黄梦轩

道:“你说呀。”黄梦轩吃着包子,只是微笑。吴碧波道:“你笑什么?”黄梦轩

道:“我笑你这人,真是外行。你想台上唱戏的,就是我这个薛春絮;在台下看薛

春絮的,也不知有多少。他们天天看戏,自然认得我,我怎能知道台底下谁是张三

李四呢?这封‘信,也不过许多女看客里头一个人来的信,叫我怎知道她是什么来

历,好看不好看呢?”杨杏园道:“说是这样说,她既然寄一封信给你,决不能一

点渊源没有。”黄梦轩道:“这种事多的很,哪里有什么渊源!寄封空信那不算回

事,还有人把很贵的东西送上门来的呢。”杨杏园道:“那末,你对这封信,怎样

答夏。”黄梦轩道:“哪里能答复,答复就纠缠不清了。只要不理她就得了。据我

看来,这人大概是半开通式的大小姐。她勾引新剧家,也像捧角家捧坤伶一样,哪

里说得上什么情义哩!”三个人谈了一会,又各人吃了一碗汤面。黄梦轩道:“今

天白天,是一本新排的戏,我还得去问问戏情,不能再坐了。你们也到后台玩玩,

好不好?”杨杏园道:“我们也有事,改日再到后台来瞧你罢。”说着还了茶账,

各自散去。

黄梦轩一人回游艺园。走到后台自己屋子里,只见桌上放了一个白纸洋式信封,

写着薛春絮先生启,旁边写着一个庞字。拆开来一看,原来是张请帖,上面写明订

于月之二十星期日花酌候光,庞寿康谨订,席设聚禄院笑红房间。薛春絮正拿着看,

他的用人老刘走了过来,说道:“这是庞经理送来的,请这里几位拿大包银的吃花

酒。黄先生去不去?”黄梦轩道:“这真奇怪了,他们不是怕我们胡闹吗?怎样请

我们逛窑子起来。”老刘道:“这不过是应酬名角儿的意思。在作经理的人,也是

应该有的。”黄梦轩道:“这个我怎样不知道。但是哪里不好请客,何必一定请到

窑子里去。你想,这八大胡同里面,最是招人耳目的地方,将来人家要看见新剧家

成群结队上窑子里去,加点作料,造出新闻来,岂不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事吗?”老

刘道:“反正是经理请我们,又不是我们自己去的,怕什么?要不然,咱们问问别

人,看他们的意思怎么样?”黄梦轩道:“也好。”不大一会儿工夫,唱丑的江呆

翁,唱生的胡蝶意来了,恰好他们都在被请之列。黄梦轩便问他二人去不去?胡蝶

意道:“经理老板既然来请我们,不去不是不给人家面子吗?”黄梦轩道:“我就

怕这事传到花报馆主笔先生的耳朵里去了,又是一个敲竹杠的好材料。那时候,跳

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。”江呆翁道:“哪有那么巧,我们刚刚吃一餐花酒,就被报

馆知道了。就是他登出来了,我们也可据实证明,说是庞经理请的,不是我们的罪。”

黄梦轩见他们都愿意去,心想乐得玩玩,也就不持异议。

到了次日,他们把夜戏唱完,当真就大批的到聚禄院来、庞寿康本人之外,还

约了一个广东先生作陪,其余的就是新剧家了。因为时间不早,笑红房间里,早把

酒席摆好,大家来了,马上就坐起席来。庞寿康也倒会招待,照着包银请他们坐席。

花旦吴钿人,吃银三百圆,坐一席;悲旦薛春絮,包银二百圆,坐二席;老生吴野

埃,包银一百八,坐三席;其余包银只差一二十圆,便含糊坐了。他自己边下,摆

下一只方凳,笑红便坐下了。黄梦轩一看,只见笑红梳了烫发的辫子,辫子上拴了

一个大红绸结子,身上穿件宝蓝素缎旗袍,圆圆的脸儿,一双水汪汪的杏眼,越发

显得风流。笑红从前也在汉口做过生意的,心里早就有个薛春絮。今晚同在一桌吃

酒,真是想不到的事情。她见黄梦轩对她望着,坐在庞寿康身后,对黄梦轩瞧了一

眼,眼角一动,露出一点笑容。黄梦轩看见她这个样子,正中了他的心病,脸上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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