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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4)

含糊,就是地方窄小的不堪,老等没有座位。”何剑尘道:“去早一点,总可以不

至于等座位的。”杨杏园道:“吃馆子要等座位,那也是个虐政。不过我常见一班

吃学专家,越是窄小而又拥挤的地方,越是爱去,好像有什么学问似的。于是开馆

子的人,他有展开局面的机会,也不展开了。”何剑尘笑道:“你能看到此层,也

就于吃学三折肱了。”说说笑笑,不觉已是七点钟,二人便坐着车子向九华楼而来。

杨杏园一进门,便觉油香酒气,狂热扑人。那雅座里面,固然是乌压压的坐了

一屋子人,就是雅坐外面,柜台旁边,三三两两的包月车夫,有的拿着毡条,有的

披着洋毯,排班也似的站着。杨杏园回头对何剑尘道:“如何?我不说是无望吗?”

那柜上掌柜的,不待何剑尘回话,便道:“楼上有座位,二位请上楼罢。”何剑尘

对杨杏园道:“且上楼看看。”二人上得楼来,见这三间单间,早放下了帘子,里

面杯盘争响,人语喧哗,闹成一片。外面散座,四张桌子,也全坐满了人,二人大

失所望。正想下楼,一个伙计正从一个单间里出来,见了何剑尘,满面堆下笑来道:

“三爷,你好久不来了啊。”说时,顺手搬两张凳子过来,把他肩膀上的手巾拿下

来,就是一顿乱擦。口里说道:“您二位请坐,这单间已经在算账,说话就得。”

说到这里,何剑尘正要问话,只听见左边屋子里,一阵筷子敲盘子声,当当的直响,

意思是叫伙计,或者催菜。那右边屋子里又喊道:“伙计!拿花卷来。”这伙计接

连答应了两个喂字,转身就走。杨杏园笑道:“这伙计的职务,要是叫我干一天,

我必然肝脑涂地。亏他三百六十天,朝朝如是,居然乐此不疲。”何剑尘道:“什

么乐此不疲,也是为吃饭二字所迫罢了!好像夜静更深,人家都睡的甜蜜蜜,我们

还是睁着两只大眼睛,在那电灯底下,什么内阁问题,什么国会风潮,把人家瞎账,

正研究得个不了。扩而充之,彼此境况,都是一样啊。”杨杏园道:“言归正传,

你看还是等一等座位呢,还是另走一家。”何剑尘道:“我是几天想吃这里的松鼠

鱼和烧鸭炒芽菜。还是等一会罢。”杨杏园没法,也只好坐下来等,不免用目光射

到散座上去。只见西角席上,坐了两个人,一个四十多岁的,穿了一身的哔叽衣服,

胖胖的脸儿,嘴唇上养一撮短胡子,神气很足。一个年纪轻些的,穿了一身西装,

戴了一副茶青色的克罗克斯眼镜,头上分发,梳得光溜溜的一丝不乱,雪白的一张

脸,一根胡桩子也没有。杨杏园正在打量他们,那个穿西装的也回头向这边看来,

他见了何剑尘,忽然站起来道:“何剑翁好久不见了。”何剑尘一看,原来是内务

日报的主任凌松庐。便也站起来道:“久违!久违!”凌松庐道:“你是两位吗?

我这席上正有两个位子,这面坐罢。”何剑尘道:“不必,不必,各便罢。”凌松

庐哪里肯,再三再四,硬要何杨二人坐下,何剑尘没法,只得坐上这边来。大家介

绍之后,才知道那位小胡子系樟脑局局长,他的职务系在福建地方专办樟脑事宜,

姓江,名大化,是把南洋华侨资格来作官的。这时添了杯筷,凌松庐点的菜,一碗

一碗送上来。凌松庐对何剑尘道:“我虽然是福建人,就爱吃江苏馆子,北京空有

几家闽菜馆,全不是那一回事。剑翁对于江苏馆子,自然是内行了,请你点几样罢。”

又对杨杏园道:“我们虽然初次见面,却不必客气,请杨先生也点一两样。”何杨

头里少不得谦逊一番,后来点了几样炖鲫鱼红烧鸽子之类。不一时,饭毕,凌松庐

在皮夹里拿出一支雪茄,一面擦洋火,一面吸着。吸了两口,仰在椅子上,将右手

大指食指,夹着雪茄,却用中指不住的弹烟灰。抬头望着江大化道:“吃过饭,哪

里去玩?”江大化道:“还是胡同里走走罢。”凌松庐对何剑尘笑道:“你看如何?”

何剑尘道:“我却是一家相识的没有。”江大化道:“过于客气,这里拐弯就是韩

家潭,何不走走?”杨杏园看见何剑尘那个样子,是有点动心了。因对他们三人道:

“他处无不奉陪,逛胡同我却是个十足门外汉,那是要除外的。”凌松庐道:“要

去自然大家同去,一个也不能少。”何剑尘道:“杏园!你就去罢。你不是说过,

北京各级社会,连车夫聚会的小茶馆,都得实地调查一下吗?那么,像这南北驰名

的八大胡同,怎样能不去一广眼界呢?”江大化道:“包你去了一次,还想第二次

呢。”杨杏园心里想道:“果然这八大胡同,只徒闻其名,究不知里面是怎样一回

事,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,实地去调查看看。”他这样一犹豫,何剑尘笑道:

“没有什么问题,去罢去罢!”这时,伙计算上账来,凌松庐抢着会了账。杨杏园

觉得决然而去,对不起人,只得随着他们下楼。一行四人,出了九华楼,凌松庐的

马车,何杨的包月车,早都拢了过来。江大化对凌松庐道:“这一点路,我不要坐

你的车子了,我们走了去罢。叫车夫在松竹班门口等如何?”何剑尘不觉失声道:

“呀!松竹班吗?”凌松庐道:“这个呀字,下得可怪,我们非到松竹班玩不可!

看是怎么一回事?”何剑尘只是微笑,一声不响。杨杏园对他们这些话,却完全莫

名其妙,只得低头跟着他们走。

不一会,来到松竹班门口,江大化早一脚跨进大门。杨杏园见那院子拐角上,

几个穿黑布袍子的人坐在几条板凳上,见他们进门,都站了起来,内中有一个人,

忽然提起嗓子,喊了一个似何非何似黑非黑的字音,如雷贯耳的响了出来,不由得

吓了一跳。看何剑尘他们,却丝毫不为介意,杨杏园也就装做没事似的,跟了他们

进院子。杨杏园一看,那些屋子,都是电光灿烂,素帘低垂。有几间屋子,玻璃窗

里的窗纱,掀起了一只角,有几张雪白的面孔,在那里向院子里张望。这时跑过来

一个穿黑袍子的,低声下气的对江大化道:“诸位老爷有熟人吗?”江大化正要答

话,杨杏园只见南屋子里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,骂那穿黑袍子的道:“饭桶!

人也勿认得。”便走近了一步,笑盈盈的对何剑尘道:“今天是哪一阵风,把你何

老爷吹来了?”凌松庐笑道:“今天是我把他拉来的,哪里是什么风。”那姑娘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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