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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342)

两人坐了一会子,闲看着那些小游船在水里走,这时有园里一个采嫩荷叶的小

船,直撑进对面荷叶深处。船的浑身都看不见了,船上两个人,就象在荷叶堆里溜

冰一样。史科莲手指笑道:“你看这两个人很有意思。”何太太道:“这还不好,

若是换上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,那才象图画上的美人儿哩。”一语未了,只见离船

前面,不到一丈远,一只雪白的野鸭,扑通一声,飞上天空。这一只刚飞上有两三

丈来高,接上又飞起一只。两只野鸭,比着翅膀,一直飞过金鳌玉囗桥去了。何太

太笑道:“这一对野鸭,藏在荷花里面,也许在那里睡午觉。这两个人一来捣乱,

可就把人家好梦打断了。”史科莲笑道:“密斯李她就喜欢说这种呆话,你这说的,

倒有些相象。”何太太道:“怎么会不象呢?这就叫有其师必有其弟了。”史科莲

笑道:“我在密斯李当面,也这样说过。我说她愁月悲花,近于发呆。她就说虽然

是发呆,但是扩而充之,却是一种博爱心。人有了这种心,才是一个富于感情的人。

你瞧,这种话,她也言之成理,我们能反对她吗?”何太太道:“这是因为她书读

得太多了,所以见解得到。我们书读得少,就比她不上了。”史科莲道:“虽然如

此,她这人有些地方,性情也太孤僻些。在这种社会上,太孤僻了,是没法生存的。”

何太太道:“可不是。最奇怪的她有些地方,很不近人情。这种时代,大家总是愁

着找不到相当的人物,不能有美满的婚姻,她是找到了相当人物,有美满的婚姻,

又偏偏要抱独身主义,我觉得这事实在有些不对。”史科莲道:“这件事我又和她

同情了。美满的婚姻,虽然是人的幸事,但是谁能保证可以美满到底。若是抱独身

主义,反正是我自己一个人,就没有问题了。”何太太道:“若是为了这种顾虑,

就不结婚,岂不是因噎废食?你要知道婚姻这事,不过一男一女,两人有一个往美

满路上走,就是一半成功。对手方更迁就一点。就有七八成希望了,还有什么不成

功?”史科莲笑道:“据何太太这样一说,这简直是不成问题一件事。”何太太笑

道:“可不是不成问题的事,谁说是成问题事呢?说到这里,我有一个很好的譬喻,

从前有一对表兄妹,感情很好。这表兄就是一个书呆子,不知道什么叫作爱情。”

史科莲笑道:“何太太这一向子,喜欢在家里看鼓儿词。大概这又是新从鼓儿词上

得来的材料。”何太太道:“你别管我是哪里得来的,你让我说完了再说。这表兄

原先是在家里读书,后来就到姑母家里读书,无意之中,就和他表妹认识起来。久

而久之,这书呆子就想讨那表妹。他的姑父知道了,笑说老实人也会有这种意思,

我是料想不到。因看见院子里,一丛竹子边,开了一丛桃花,就出了一个对子给他

对。那对子是‘竹傍桃花,君子也贪红杏女’。”史科莲笑道:“这君子是指竹,

红杏女是指桃花,很双关了。”何太太道:“我也是这样说。但是我也和密斯李谈

过,她可说是很浅薄,你说奇怪不奇怪?”史科莲道:“别管她了,你且说那个书

呆子怎样对呢?”何太太道:“那个书呆子书读得不少,可是没有这种偏才,想不

起来,想了一会子,始终没有想出。到了晚上,他一想,这个对子,是姑父试他才

学的,如若对不出来,就休想娶那表妹。因此睡觉也睡不着,只在书房外,院子里

走来走去。这院子里正有一棵杨柳树,一轮刚回的月亮,照在树头上,那月光可从

柳树里穿了过来,那种清光,映着绿色,非常好看,他灵机一动,忽然想了起来,

马上跑到上房去捶姑父的房门,说道:‘我对着了,我对着了’!姑父正在好睡,

让他吵醒过来。连忙开了门,问是什么事。”史科莲笑道:“你这也形容得太过了。

有对子到明日对出来也不迟,为什么连夜赶了去对?”何太太道:“这有什么不明

白?男子对于求婚的事,都是这样着急的。当时那人的姑父一问,他说是对子对得

了,姑父也不由得好笑起来。就问他怎样对法。书呆子就指着天上的月亮说:‘月

窥杨柳,嫦娥似爱绿衣郎。’他姑父听了这七个字,知道他也双关着对的。便笑着

点了点头说:‘倒不大勉强,总算你交了卷了。’到了第二日,这姑父要探一探女

儿的意思如何,就把这副对子,说给女儿听。那女儿说:‘出面很好,对的不响亮’。”

史科莲笑道:“这事吹了,书呆子算白忙一会子了。”何太太道:“一点儿也不吹。

那位姑娘提起笔来,把窥字改了穿字,似字改了原字。就文意一看,这还有什么话,

于是乎就把女儿许了这个书呆子了。由这段故事看起来,我觉得有了美满的婚姻,

千万不可错过。不要远说。就好譬这一棵柳树,若是长在马棚外,臭沟边,那就没

什么意思。现在生长在一片大水边,又有板桥水亭来配,就象图画一般。若是晚上

再添上一轮月亮,那真好看了。若是说这一颗柳树,不爱美满,一定要把它移到马

棚外,或者臭沟边下,那岂是人情?所以你刚才说的话,我极端反对。”史科莲笑

道:“何太太说了一段鼓儿词,原来是驳我的话。但是一个人怎样能用柳树来比。

我觉得你这话有些不合逻辑。”何太太笑道:“你这完全是个学界中人了。说话还

要说什么逻辑。你要早一年和我说这句话,那算白说,我一点也不懂。后来常听到

剑尘说什么逻辑逻辑,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。就照逻辑说,我这话也未尝不通。

就好譬我们两人罢,在这水边上喝一碗茶,还要选择一个好地方。可见无论什么人,

无论在什么地方,都愿找一个很稳妥很美观的所在。为什么对于婚姻问题,就不要

稳妥和美观的呢?”史科莲道:“你这话也很有理,但是各人的环境不同,也不可

一概而论。”何太太笑道:“我要说句很冒昧的话,就照史小姐的环境而论,对于

婚姻问题,应该怎么样办呢?”

史科莲不料她三言两语的,单刀直入,就提到了自己身上,红着脸,沉吟了半

响,说不出一句话,只是望着水里的荷花出神。何太太道:“我们见面虽不多,但

是性情很相投。我今天说一句实话,我看见史小姐一个人孤孤单单,很是和你同情。

但是我猜想着,史小姐对于将来的事,一定有把握。我很愿意知道一点,或者在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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