症。倒不必每次洗完了脸,下这一层苦工。”富家骏笑道:“杨先生做这种旁敲侧
击的文字,真是拿手,从今以后,我不擦这些东西就是了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我是
笑话,你不要留了心。今天晚上,你还要出去拜客吗?”正说到这里,听差进来说
道:“外面有女客来了,要会杨先生。”杨杏园心想,这倒好,我在笑人,马上就
漏了。问道:“这时候,哪有女客来会我?谁呢?你见过这人吗?”听差道:“没
见过。”杨杏园道:“多大年纪?”听差道:“一个十八九岁的样子,又一个,倒
有二十好几。”杨杏园道:“怎么?还是两个吗?她怎样说要会我呢?既然是你不
认识的人,为什么不和她要张片子?”听差道:“她一进门,我就问她找谁?她说
找你们老爷。我说是找杨先生吧?她说是的。我和她要片子,她说不必,杨先生一
见面就知道的。”这话越问越不明白,杨杏园叫听差请那客到客厅里去。自己随便
洗了一把脸,便出来相见。
刚进客厅门,两个女子,早是迎面深深的一鞠躬。在电灯之下,仔细一看,果
然年岁和听差所报告的差不多。二人都是穿着灰布褂,黑绸裙,而且各登着一双半
截漏空的皮鞋。那年纪大的梳了头,小的却剪了发,不用说,这是正式的女学生装
束。但是这两个人,面生得很,并没有在什么地方会过。杨杏园心想,或者是为新
闻的事而来的,但是何以知道我住在这里呢?便道:“二位女士请坐,可是我善忘,
在哪里会过,竟想不起来了。”她两个人听说,就各递一张名片,恭恭敬敬,送到
杨杏园手上。他看时,大的叫赵曰娴,小的叫卢习静。大家坐下,赵曰娴先问道:
“阁下就是杨先生吗?”杨杏园道:“是的。”卢习静未说话,先在脸皮上泛出一
些浅红,然后问道:“杨先生贵处是……”杨杏园道:“是安徽。”卢习静抿嘴一
笑道:“这样说,我们倒是同乡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密斯卢也是安徽吗?可是口音
完全是北京人了。”卢习静道:“来京多年了,现在简直说不来家乡话了。”赵曰
娴道:“杨先生台甫是……”杨杏园又告诉她了。可是这一来,心里好生奇怪,她
们连我的名字和籍贯全不知道,怎样就来拜访我?正这样想着,赵曰娴又道:“衙
门里的公事忙得很啊?”杨杏园想更不对了,她并不知道我是记者,当然不是为新
闻来的了,问我干什么呢?当时沉思了一下,便笑道:“我是一个卖文的人,没有
衙门。”赵曰娴道:“啊,是的。杨先生也是我们教育界中人。”杨杏园道:“也
不是。”心里可就想着,我何必和她说上这些废话哩?便道:“二位女士到敝寓来,
不知有何见教?”赵曰娴起了一起身,笑道:“鄙人现在朝阳门外,办了几处平民
学校。开办不过三个月,学生倒来的不少。就是一层,经费非常困难。鄙人作事,
向来是不愿半途而废的,而且这种平民教育,和国家前途,关系很大。我们应当勇
往直前,破除障碍去做。决不能因为经费上一点困难,就停止了。因此和这位密斯
卢相约合作,到处奔走,想在社会上找些热心教育的人,出来帮一点忙。”杨杏园
听了这话,正要答言。卢习静含着笑容也就说道:“杨先生也是教育界的人,对于
这事,一定乐于赞成的。”说时,赵曰娴已把放在身边的那一个皮包拿了起来,打
开皮包,取了一本章程,一本捐簿,一齐交给杨杏园看。口里可就说道:“总求杨
先生特别帮助。”杨杏园万不料这两位不速之客,却是募捐的。心里算计怎样答复,
手里就不住的翻那捐簿。只见捐簿第一页第一行,大书特书韩总理捐大洋一百元。
第二名刘总长,捐洋五十元。心想这就不对了,哪有写捐的人在捐簿上自落官衔的?
再向后翻,就是什么张宅捐五元,李宅捐三元。最后几页才有书明捐一元捐几角的。
杨杏园翻了一翻捐簿,接上又翻章程。见上面三个学校的地址,都在朝阳门外。有
一处还在乡下。赵曰娴站在身边,见他注意校址,便道:“同人的意思,以为城里
各校的学生,都办有平民学校,平民求学的机会,不能算少。可是九城以外,就没
有这种学校了。所以我们决定以后办学,都设在城外。将来南西北三城,也要设法
子举办的。杨先生若肯去参观,是十分欢迎的。”杨杏园道:“有机会再说罢。”
卢习静笑道:“这事还请杨先生多帮一点忙。”杨杏园心里正在计算,应该捐多少。
听差却进来说道:“杨先生,我们三爷请。”杨杏园对二位女士道:“请坐一会儿。”
赵曰娴笑道:“请便请便。”杨杏园走到北屋子里,富家骥跳脚道:“杨先生,你
还和她说那些废话作什么,给她轰了出去就得了。这两个东西,我在北海和车站上,
碰过不知有多少回,她哪里是办平民学校?她是写捐修五脏庙啦。”杨杏园道:
“别嚷别嚷!让人听见,什么意思?”富家骥道:“这种人,要给她讲面子,我们
就够吃亏的了。我去说她几句。”说毕,抽身就要向外走。富家骏走上前,两手一
伸,将他拦住,笑道:“不要鲁莽。人家杨先生请进来的,又不是闯进来的。这时
候把人家轰走……”杨杏园道:“我倒没有什么。她就只知道我姓杨,从来不曾会
过面。”听差道:“我想起来了。她也并不知道杨先生姓杨。她进门的时候,我问
她找杨先生吗?她就这样借风转舵的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大概是这样的,谁教我们
让了进来呢?说不得了,捐几个钱,让她走罢。”富家骥道:“做好事,要舍钱给
穷人。象她们这样的文明叫化子,穿是穿得挺时髦的,吃是吃得好的。”富家骏道:
“别胡说了。穿得好这让你看见了。吃得好,你是怎样的知道?”富家骏道:“你
是个多情人,见了女性总不肯让她受委屈,对不对?”杨杏园道:“你兄弟两人也
别抬杠。我有一句很公平的话,照理说,这种人等于做骗子,我们不必理他,无奈
她是个女子,总算是个弱者。而且她见了我,是左一鞠躬,右一鞠躬,就算她是个
无知识的女叫化子,我们既然把她叫进来,也该给她一碗剩饭。况且听她的口音,
说话很有条理,很象是读过书的人。兔死狐悲。物伤其类,一个读书人,落到牺牲
色相,沿门托囗,这也就很可怜。我们若不十分费力,何不就捐她几个钱,让她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