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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318)

的对着杨杏园作三个长揖。杨杏园笑道:“此揖何为而至?”富家骏道:“就是为

了这《一半儿》,我向来是不敢掠人之美,这一回出于无奈,务必请杨先生和我打

一枪。”杨杏园道:“不成,我哪有这种闲工夫填词?”富家骏又不住的拱手,说

道:“只要杨先生给我填两首,以后无论什么事,我都唯命是听。”杨杏园道:

“你为什么许下那样重大的条件?还有什么作用吗?”富家骏道:“并没有作用,

不过是面子关系。”

杨杏园见他站在门帘下,只是赔着笑脸,那样又是哀求,又是软禁,便只得坐

在他位子上提起笔凝神想了一想:“这事太难了,海阔天空,叫我下笔,我是怎样

落笔呢?”富家骏笑道:“杨先生这句话,正问得好,已经有个现成的题目在这里,

我正踌躇着不敢说,怕杨先生说我得步进步哩。”说着,在抽屉里拿出两张美术明

信片,给杨杏园看看。司时,都是香闺夜读图。一张是个少女,坐在窗户下。一张

是个少妇,坐在屋子里电灯下。笑道:“这题目倒还不枯涩,让我拿到屋子里去写

罢。”富家骏两手一撒开,横着门道:“不,就请在这里做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你

这种绑票的手段,不是请我打枪,分明是考试我了。”富家骏连说不敢不敢,又斟

了一杯茶,放在桌上。笑道:“先请喝一杯茶,润润文思。”杨杏园笑了一笑,对

他点点头。于是放下笔,慢慢的喝着茶,望着那茶烟在空中荡漾,出了一会神。富

家骏笑道:“我看杨先生这种神气,就有妙作,可以大大的给我装回面子了。”杨

杏园道:“你先别恭维我。我写出来了,未必就合你的意呢。”于是先把那个少妇

夜读的明信片,翻转来写道:

月斜楼上已三更,水漾秋光凉画屏。莫是伊归依未醒,倚银灯,一

半儿翻书一半儿等。

杨杏园写一句,富家骏念一句。写完了,富家骏笑道:“正合着那面的画,一

点儿不差,可是……”杨杏园道:“怎么样?我知道你不满意呢。”富家骏道:

“阿弥陀佛,这还不满意,我是可惜这是说闺中少妇呢。”杨杏园点头笑道:“你

这话,我明白了。我再写那阕给你瞧罢。”于是又在那少女夜读图反面写道:

绣残放了踏青鞋,夜课红楼三两回,个里情思人费猜,首慵抬,一

半儿怀疑一个儿解。

富家骏拍着手道:“对对对!就要这样才有趣。”杨杏园道:“词实在不好,

但是很切题。你要送给那位密斯看,大概是可以交卷了。”富家骏道:“那倒不是,

这不过是给一个同学要的。”杨杏园道:“管你给谁呢?我只要看你怎样实行唯命

是听这句话就得了。”丢了笔,便笑着去了。

这天下午,富家骏下了课,就没有回来。次日晚间吃饭的时候,他却不住夸着

昨晚看的电影片子好。杨杏园道:“看电影,为什么一人去,何不请请客?”富家

骏一时不留神,失口说道:“昨天就是请客。杨先生那两阕词,我也拿给我那位朋

友看了,他不相信是我做的。我怕人家再考我,我就直说不是我做的了。”杨杏园

道:“哪有这样不客气的朋友,我不相信。”在桌上吃饭的富家驹富家骥都笑了。

杨杏园知道富家骏新近和一个女同学发生了恋爱,一天到晚,魂梦颠倒,都是为了

这件事奔走。他本来是爱漂亮的人,新近越发是爱漂亮。做新衣裳不但讲究面子,

而且要讲究里子。头发总是梳得漆黑溜光,一根不乱。同在桌上吃饭,杨杏园正和

他对面,他穿的玫瑰紫的哔叽夹袍,外套素缎的坎肩。浅色上面,套着乌亮的素缎

子,配上白脸黑头发,自然是净素之中,带了一种华丽。这坎肩的袋子里,露出一

撮杏黄绸,正是现在时兴的小手绢,塞在那里呢。杨杏园笑道:“老二,你上课也

是穿得这样俏俏皮皮吗?”富家骥道:“上什么课?哪天下午,也不上学校里呢。

他穿着这衣服,不在公园里来,就是看电影来。”富家骏道:“别信他。这几天下

午,都没有课,我去作什么?”杨杏园笑道:“男女互爱,这是青年绝对少不了的

事,瞒什么,只要正当就是了。我最不懂的是,对朋友不肯说,在报上公开做起文

字来,倒只怕没有这样的好材料。有了,固然尽量的说,没有还要撒谎装面子。”

富家骏笑道:“我可没有在报上发表过这样的文字。杨先生不是暗指着我说吧?”

杨杏园道:“我绝不欢喜这样妇人气,作那指桑骂槐的事。”富家驹笑道:“杨先

生这句话有语病。妇人就是指桑骂槐的吗?”杨杏园笑道:“果然我这话有些侮辱

女性哩。”大家说着话,不觉吃完了饭,杨杏园斜在一张软椅上坐了,富家骏屋子

的门帘卷着,正看见他洗脸。见他将香胰擦过脸之后,在书橱一层抽屉里,拿出好

几样瓶子盒子。先是拿了一块石攀,洒上一些花露水,在脸上一抹。抹了之后,在

一个很精致的玻璃罐子里,用指头挖了一点药膏,囗在手心,对着壁上的大镜子,

将脸极力摸擦一顿。杨杏园一想,是了,这是美国来的擦面膏,要好几块钱一小瓶

呢。看他擦过之后,把湿手巾将脸揩了,再抹上润容膏,对镜子先看了一看,再将

放在桌上的玳瑁边大框眼镜戴上,又对镜子一照。杨杏园不觉失声笑道:“谈恋爱

者,不亦难乎?然而,这该在头上抹上几士林,罩上压发网子了。”富家骏一回头,

见杨杏园还坐在外面,不觉红了脸,笑道:“我有一个毛病,脸上喜欢长酒刺。虽

然不痛不痒,脸上左一粒红点,右一粒红点,不知道的倒是疑是什么脏病。这一年

多,我是不断的在脸上擦药,好了许多。我为预防再发起见,所以还擦药。”杨杏

园笑道:“这酒刺另有雅号的,叫太太疹,研究性学的少年,倒是有八九这样。”

富家骏笑道:“疹子这个名词,出在北方,南方人就没有这句话。至于太太疹,尤

其是没有来历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这正是一个北京朋友告诉我的话,怎么没有?他

还解释得明白,据说,娶了太太,这疹子就会好的。似乎这类毛病,为太太而起,

所以叫太太疹。太太来了,疹子就会好。又好象这种毛病专候着太太诊似的。太太

疹太太诊,一语双关,这实在是个好名词了。老二脸上,倒不多,偶然有一两颗罢

了。这是还没有到那种程度,并不是擦的香粉香膏有什么力量。据我说,下药要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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