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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301)

他一再的相请,只得走进来,解开领下的斗篷扣带。冉伯骐看见,连忙走上前给她

提着后领,将斗篷提了起来,挂在墙上的衣钩上。这时虞美姝露出身上一件豆色绣

花缎袍,十分光耀夺目。她在冉伯骐对面一张椅上坐下,嫣然一笑道:“咱们倒好

像初见面似的。你老望着我干什么?”冉伯骐说着戏白道:“因为大姐长得好看,

为军的就爱看上一看。”虞美姝笑道:“别损了,你请我吃什么?”冉伯骇道:

“也喝杯茶罢。”虞美姝道:“我不,我要喝一杯咖啡。”冉伯骐道:“咖啡这东

西,非常兴奋的。你要喝了,这晚上别打算睡觉了。”虞美姝道:“不要紧,我非

到三点钟,也睡不着。”说时,便按着铃,叫伙计来,要了一杯咖啡。冉伯骇笑道:

“你真有本事,怎么知道我在这儿,马上跟了来?”虞美姝道:“你到哪里,还要

人找吗?你自己先就告诉人家了。这门口不是停着你的汽车在那儿吗?”冉伯骇笑

道:“你知道我汽车的号码吗?”虞美姝笑道:“我不但知道你车子的号码,我只

要一见你的车子,我就认得。”冉伯骐道:“你的眼睛,倒真是厉害。”虞美姝笑

道:“咱们不是有交情吗?这一点儿小事,那又算什么?”冉伯骐偏着头,望着虞

美姝的脸,笑道:“这话可是你说的,咱们真有交情吗?”这时,伙计已经将咖啡

端上来。虞美姝夹了糖块放在杯子里,只管用茶匙在杯子里搅,低着头没有理会。

冉伯骐道:“咱们有交情吗?你说这话,可别屈心。”虞美姝眼睛一溜,伙计已经

出去了,然后笑道:“你这人说话,真是一个冒失鬼。刚才伙计在这里,你老钉着

我问,教人家多难为情呀。”冉伯骐道:“又不是说别的什么,说的是朋友的交情,

那要什么紧。”

虞美姝喝着咖啡,默然了一会。冉伯骐道:“在戏园子里,你叫跟包的,找了

我一次。现在你又亲自找来,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吗?你就在这儿对我说,省得我

到你家里去,不好吗?”虞美姝道:“我没有什么事要找您。不过我妈说,有几句

话,要和您谈谈。”冉伯骇笑道:“你妈要绑我的票吗?”虞美姝道:“大爷,您

这话说得欠慎重一点,也不管别人受得起受不起吗?我说句老实话,现在天天拿的

戏份,那足够花的了。这回由上海来,用了老太爷几百块钱作盘缠,心里就很过不

去了。哪里还能够再问大爷要钱?就是走来添两件行头,对付着也办过来了。上次

老太爷给我编了一本戏,叫作杨贵妃,我就急着为难。不演吧?我妈说他老人家高

高兴兴编的戏,做不好,还对不住人呢,还敢说别的吗?演吧?就得再添好几件行

头。只好对他老人家说,等天气暖和点再演。我妈就有个糊涂心事,说是不好意思

对老太爷说,对大爷提一提,也许大爷能捧一捧你。我就说要大爷出钱,不是要老

太爷出钱一样吗?就没有让她说。”冉伯骐用脚抖着,笑道:“我很佩服你,你真

会说话。绕了老大一个弯子,还是要我帮忙呢。”虞美姝道:“不敢啦,是这样比

方着说呢。”冉伯骇道:“你的意思,我明白了。你母亲的意思,我也明白了,这

用不着到你家里去,你对我这样比方着一说,我十分知道。制行头呢,我不敢承认

那个话。一千八百是制行头,三十五十,也是制行头。多了,我拿不出。少了,制

出来也不是个东西。干脆,过两天我送你一百块钱,你自己去办。你办也好,你不

办也好。”虞美姝听了冉伯骐的话,觉得他虽然是一个捧角家,倒不容易骗他的钱,

比他父亲,真胜似一筹。便笑道:“谢谢大爷,唱戏的人,行头是一样本钱,只要

大爷拿钱出来,敢说不办吗?不过还是大爷那句话,一千八百是办,三十五十也是

办,可办不好呢。”冉伯骇笑道:“听你这口气是嫌少呢,过两天再说罢。”虞美

姝因为今晚是初次开口,也不便怎样深追,说道:“大爷说的话,全叫人家没法子

回答,我只好不说了。今天晚上,能不能到我们那里去玩玩?”冉伯骐道:“去了,

你妈还是这些话,我也是这样答应,何必多此一举呢?”虞美姝笑道:“大爷总以

为我们除了要钱,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?这样说,那我也不敢再请了。我还想借借

光,请大爷把车送我到家门口,成不成?”冉伯骐道:“那自然可以的。你妈若是

疑心要说什么,那怎么办?”虞美姝瞟了他一眼,抿嘴笑道:“大爷的汽车,送我

们一回,那也不算什么,怎么就东拉西扯,说上这些话。不送就罢,现在还雇得到

车呢。”便喊道:“伙计,你给我去雇一辆车。”伙计一掀门帘,伸进头来问道:

“虞老板,回家吗?”冉伯骐便摇摇手道:“不用不用,我送她回去。”于是在身

上掏出钱来会了账,就在衣钩上取下虞美姝的斗篷来。虞美姝将背靠近冉伯骐,冉

伯骇将斗篷向她身上一技,她回转头来,望着冉伯骐笑道:“劳驾。”冉伯骐也是

一笑,便和她一路出门,坐上汽车,送她到家。

这时候已经快到两点钟了,冉伯骐在虞家门口并未下车,一直就回家去。他和

他父亲冉久衡虽都住在北京,可是早就分了家,各立门户,并不住在一处。所以他

这边,就是他夫人主持家政,并无别人。这时候,他夫人正生了病,彻夜不睡。冉

伯骐进了房,冉少奶奶便哼着道:“我病得这样子,你也该早点回来,哪有这样不

分昼夜捧角的。”冉伯骇道:“你一有了病,心里不耐烦,就要向我找岔。我回来

早些晚些,和你的病有什么相干?”冉少奶奶道:“你回来早一点,遇事也有个照

应。象你这样昼夜不归家,我一口气上不来,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呢。”冉伯骐道:

“能生气,能和人家吵嘴,这还会死吗?我看你的精神十足呢。”夫妻二人,你一

句,我一句,吵了一顿,也没有吵出一点头绪。到了次日清早,冉少奶奶趁着冉伯

骐没醒,就摸下床来,打了一个电话给她婆婆冉太太,把冉伯骇的错处,数了一顿。

冉太太虽然不能偏听儿媳的话,可是冉久衡父子昏天黑地的捧角,她也是不以为然

的。当时冉太太放下电话,便和老头子又唠叨了一顿。冉久衡听说,便吩咐听差打

一个电话给大爷,叫大爷到公馆里来。

冉伯骐屡次打算和父亲借钱,都没有得一个回信,这时候父亲忽然打了电话来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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