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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271)

莲只是吃着糖,喝着咖啡,脸上带着笑,跟着话音,附和一二句,坐谈了一个多钟

头,总算谈得还不寂寞。史科莲因不愿久坐,便告辞要走。杨杏园看她很受拘束的

样子,也不再留,便进屋子去,将几盒已经开封了的糖,叠在一处,交给史科莲道:

“请不要嫌吃残了,带回学校去,留着看书的时候解渴罢。”史科莲笑道:“吃了

不算,还要带了走吗?”杨杏园道:“我原不客气,我才把这东西相送,若是不受,

那就嫌它是吃残的东西了。”史科莲笑道:“既然如此,我就真不客气了。”于是

将几只糖盒叠在一处,夹在肋下,和杨杏园鞠了一个躬,说声“再会”。杨杏园道:

“有工夫的时候,也许亲到贵校来奉看,今天算是很怠慢了。”一面说着,一面送

她出了大门去了。

第六十三回 气味别薰莸订交落落 形骸自水乳相惜惺惺

杨杏园送着史科莲出门而后,走回正屋,只见富家驹带着笑脸,相迎上前。杨

杏园误会了他的意思了,先说道:“这是那位密斯李的朋友,到我这里来问她的消

息呢。”富家驹却随便答应了一声,又道:“今天晚上有人请客,杨先生去听戏吗?”

杨杏园道:“我这几天心绪很不好,不去罢。”富家驹道:“今天的戏好,可以去

一趟,有一个人托我介绍和杨先生见一面。”杨杏园道:“谁?要和我在戏园里面

见面。”富家驹道:“这人杨先生也许认得,他的老子,是个小财阀。他是有名的

公子哥儿金大鹤。”杨杏园道:“哦!是他,倒也听见说过的。他要会我作什么?”

富家驹笑道:“他现在捧那个天津新来的角儿宋桂芳。”杨杏园道:“这个人唱什

么的?”富家驹道:“早几年原是唱老生。现在是生旦净丑,无所不来。”杨杏园

道:“这是一个戏包袱罢了,够得上捧吗?”富家驹道:“她原是因为唱老生红不

起来,所以改了行,什么都来。表示她多艺多才,是个出众的角色。一些好奇的人,

也相信她有本事,就把她捧起来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金大鹤这个人的性情,我听见

人说过,专门做人不做的事。人家爱的,他说不好,人家不要的,他故意去提倡。

其实这也无甚意思,不过卖弄他有钱罢了。”富家驹道:“这回不是他捧角,是代

表他一个亲戚捧角。”杨杏园道:“他的亲戚呢?”富家驹道:“他的亲戚,也是

天天到,不过坐在包厢里,不作声的看戏罢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这也很奇怪了。他

这个亲戚捧角,为什么还要人代表?有人代表,为什么自己天天又到?”富家驹道:

“因为她这个是位姨太太,不便出面,就请金大鹤代表。金大鹤每日在池子里,替

她包两排椅子,那姨太太就独坐在包厢里。”杨杏园道:“这宋桂芳,不是坤角吗?

一个姨太太这样排命的捧一个坤伶,这是什么意思?”富家驹道:“我们也是很为

奇怪的。据许多人传说,这姨太太和宋桂芳发生了同性爱呢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女

子同性爱的这件事,我始终认为含有神秘的意味,不敢十分相信。再说,是两个常

在一处的女子,因为友谊浓厚,发生同性爱,那犹可说。一个姨太太,和一个坤伶,

素不相识,无缘无故,发生同性爱,这话有些不可解。因为姨太太爱那坤伶,或者

一部分为着艺术关系,坤伶爱姨太太,为着什么呢?”富家驹道:“当然是为着金

钱。”杨杏园道:“既然为的是金钱。那姨太太花了许多钱,买她这一段虚伪的同

性爱,那不太冤吗?照现在讲恋爱的学说而论,或者从灵到肉,或者从肉到灵,或

者灵肉一致。要说同性爱,当然完全属于灵的方面,然而现在她两人,有一个专门

是为钱的了,灵也是落空的。这爱字从何而起呢?”杨杏园和富家驹,正站在当中

屋子里,大谈恋爱,富家骏笑了出来道:“这事果然有些奇怪,我要看看去。”富

家驹道:“你总以为我是造谣的。你若不信,今天晚上,你同我到荣喜园去看一看,

就可以证实我这话是有根据的了。”富家骏少年好事,就怂恿着杨杏园务必去看看。

好在富家驹棒的晚香玉,正和宋桂芳同在一个班子里,他是天天晚上要到的,吃过

晚饭,从从容容,三人同到荣喜园来。

那些看座儿的,见富家驹进来,一阵风似的拥着招待。那些在座的人,都站起

来点了点头,笑着说道:“刚来?”富家驹随声答应一声“刚来。”看座的就引他

二人在一列空位子上坐下。富家驹轻轻的对杨杏园说道:“那个姨太太已经来了。

靠台边第三个包厢里,不就是的?”杨杏园抬头看时,只见那个包厢里,有一位二

十多岁的妇人,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袍子,衫袖及袍子四周,都绣着葱绿色的花朵。

右手举起来,夹着一根烟卷在那儿抽,露出亮晶晶地一个钻石戒指,光线四射。远

望那人,虽然十分艳丽,但是她两颊很瘦削的,身体也极单弱,好像有病似的。那

一个包厢里,果然并没有别人,只有一件绛色的灰鼠斗篷,放在身边一张椅子靠背

上。他一只手夹着烟卷,一只手却曲肱放在栏杆上,侧身而坐,态度极其自然,一

点也不受拘束。杨杏园问道:“这姨太太抽鸦片吗?”富家驹道:“那我倒不知道。

不过她向来是这一副害痨病的样子。”正说时,只见三四个人,簇拥着一个华服少

年,走近前来。那后面三四个人,有提着茶壶桶的,有捧着狐皮大衣的,有胳膊上

搭着俄国绒毯的。早有人抢先一步,把那条绒毯,铺在椅子上。那少年圆圆的脸,

黄黄的颜色,一张大嘴,露出两颗金牙。对于在座的人,照例的含笑点了一点头。

富家驹起身,迎上前去,对大家说了两句话,他便走过来,对杨杏园拱一拱手道:

“呵哟!这就是杨先生,久仰久仰。”富家驹道:“这就是金大鹤先生。”杨杏园

道:“兄弟也是久仰得很。”金大鹤道:“早就想去拜访杨先生,因为没有人介绍,

不敢冒昧从事,今天难得杨先生到此,过两天一定到贵寓去奉看。”杨杏园谦虚了

两句便和他各人归座。

富家骏在一边,听戏却不在乎,一方面看看包厢里,一方面看看金大鹤。不多

一会儿,只见一个人,头上戴着獭皮帽,瘦小的身材,尖尖的脸,满面孔都抹上了

白粉。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长袍,套着琵琶襟的青缎马褂。男不男,女不女,倒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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