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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264)

“你想什么心事么,怎样还没睡着?”史科莲道:“我有什么心事,你才有心事哩。”

说时,一个翻身,便由被服里钻到这头来。蒋淑英笑道:“死鬼,你胡闹,半夜三

更,在被窝里捣乱。”史科莲一头伸出被窝,一头睡在蒋淑英枕头上。笑道:“我

不是和你捣乱,我要审问审问你。”蒋淑英道:“你审问我什么?”于是史科莲摸

着她的鬓发,对她耳朵边道:“我问你,今天上午你在哪儿来?”蒋淑英道:“不

是替你买东西去吗?”史科莲道:“买东西以前,你还出去了一次呀。”蒋淑英道:

“就在街口上买些东西,哪儿也没去。”史科莲轻轻的说道:“你还不肯招认呢。

你在梦地里,早是不打自招了。”于是把她说的话,学了一遍,少不得还加重些语

气。蒋淑英缩在被窝里笑道:“这是真的吗?”史科莲道:“不是真的,我怎样会

说到你心眼里去?”蒋淑英道:“该死,她们听见没有?”史科莲道:“她们都睡

着了,大概没有听见。你到底到哪里去了?”蒋淑英道:“哪里去了呢?是他打了

电话来,一定要我到中央公园去。”史科莲道:“这个冷天,跑到中央公园去喝西

北风吗?”蒋淑英道:“今天上午,不是很好的晴天吗?他要我到社稷坛去晒太阳。

说这在科学上有名词的,叫‘日光浴’哩。”史科莲道:“学校里有的是大院子,

那儿也可以晒太阳,一定跑到中央公园去作什么?”蒋淑英道:“他一定要我去,

我有什么法子呢?”史科莲道:“说了半天的他,我还没有问你,这个他究竟是谁?”

蒋淑英一翻身,将背对着史科莲,说道:“明天早上不上课吗?夜静更深,越说越

有精神,是什么道理?”史科莲笑道:“也好,明天我当着同学的面,再来问你罢。”

说到这里,两个人都睡着了。

次日是蒋淑英先醒,一看窗子外面的雪,堆得有上尺厚。再一看那头,还放着

史科莲一件夹袄。心想这要不给她一件棉衣服穿,今天真要把她冻僵了。于是自己

下床来开了箱子,取了一件旧小毛皮袄,放在床上,自己却另换了一件旗袍。史科

莲也被她惊醒了。蒋淑英怕她不肯穿,先就对着她耳朵边说了一阵,然后说道:

“我今天要出去一趟,你得陪着,你暂且穿一穿,到了晚上,你脱还我,你看怎么

样?”史科莲道:“陪你到哪儿去,你先说出来。”蒋淑英伏在床沿上,笑着对她

耳边道:“你不是早就笑我,要办这样,要办那样吗?现在有几样东西,我倒真是

要办,你好意思不和我去吗?”史科莲听说,一头往上一爬,笑着问道:“喜信到

了,什么日子?”蒋淑英伸出一只手,连忙捂着她的嘴道:“冒失鬼,不能对你说,

对你说了,你就嚷起来。”史科莲分开她的手,笑道:“去我是跟你去。你必得把

实话先告诉我。”蒋淑英道:“那是自然。起来吧,快要吃稀饭了。”史科莲当真

披上皮袄,走下床来。不过身上穿了人家一件衣服,同学虽然不知道,自己总有些

不好意思,生怕让人看出来了。于是又穿上一件蓝布褂子,将皮袄包上。其实天气

冷,换一件衣服,这是很平常的事,谁也没有注意到她。吃稀饭之后,紧接着上课。

一直把一天的课上完了,蒋淑英也没有说出买东西的话。到了下午,寝室里的炉子,

学校当局,已经赶着安好了,炉子煽着火,满室生春,已经不冷了。史科莲又问蒋

淑英道:“你不是说上街吗?现在怎么样?”蒋淑英道:“地下这样深的雪,怎么

上街,明天会罢。”史科莲道:“早上说的时候,没有下雪吗?”蒋淑英笑道:

“傻子呀,早上说的话,我冤你的哩。”史科莲道:“你冤我,那不成,那我不穿

你的衣服。”说着,就解钮扣。蒋淑英走上前,将她按住,说道:“你好意思吗?

你明天脱还我也迟吗?”只见房门外,老妈子叫道:“蒋小姐,您的信。”蒋淑英

接过信来,老妈子道:“送信的还在大门口站着,等您的回信哩。”史科莲听说,

连忙跑上前来,问道:“什么事,又约着上中央公园会踏月吗?”蒋淑英道:“别

胡说了,是我姐姐来的信。”史科莲道:“这大雪,你姐姐巴巴的专人送封信来作

什么?”蒋淑英道:“我也不知道,只说叫我连夜就去,前几天她倒是害了病,我

打算后天礼拜瞧她去呢,难道她的病更沉重了吗?”史科莲道:“这信是谁的笔迹

呢?”蒋淑英道:“是我姐夫的笔迹哩,我就为这个疑心啦。”史科莲道:“这大

的雪,你打算就去吗?”蒋淑英道:“他这信上,又没写明,我很着急,非去看看

不可。”因对老妈子道:“你对送信的人说我就去,他先回去罢。”蒋淑英说毕,

带上手套,披了一条围巾,匆匆的就往外走,到了大门口,自有许多人力车,停在

那里。雇了车坐上,一直就向她姐夫洪慕修家里来。这时天上虽不下雪,可是风倒

大了。风把屋上积雪,刮了下来,如微细盐一般,吹得人满身。蒋淑英在车上打了

两个寒噤。心想,我那姐夫是个促狭鬼,别是成心冤我来的吧?这样的风雪寒天,

他要和我开玩笑,我对他虽不能怎样,我一定要叽咕我姐姐几句的,洪慕修这东西

嬉皮笑脸,最不是好东西,他冤过我好几回了。

她坐在车上,一路这样想着,究竟猜不透是什么事。说是姐姐病重得连信都不

会写的话,究竟不敢信。他家里有电话,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通知我哩。一直到了洪

宅门口,才不想了。但是那个地方,先有一辆半新不旧的汽车停在那里。进门之后,

那门房认得她是老爷的小姨子,便叫了一声“蒋小姐。”蒋淑英道:“这门口是谁

坐来的汽车?”门房道:“一个日本松井大夫,刚进门呢。”蒋淑英听了这话,不

由吓了一跳。问道:“是太太病了吗?”门房道:“是,病重着……”蒋淑英不等

他说第二句,一直就往里走。这时虽然天还没有十分黑暗,走廊下和上房门口的两

盏电灯,都上火了。隔着玻璃窗子,只见她姐姐卧室里,人影憧憧,却是静悄悄儿

的,一点声音也没有。身不由主的,脚步也放轻起来了。走进房去,只见洪慕修哭

丧着脸,坐在一边。一个日本大夫,穿着白色的套衣,站在床面前,耳朵里插着听

脉器的橡皮条。手上按着听脉器,伏着身子,在那里听脉。她姐姐蒋静英,解开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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