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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263)

脸色一沉,然后又笑道:“胡说。我对你说真话,你倒瞎扯呢。”蒋淑英道:“那

末,你为什么不能公开?”史科莲道:“我不是对你说了吗?我到这里来,是一位

密斯李帮助的。密斯李自己也是没钱,是她一个男朋友姓杨的拿出来的。临走的时

候,密斯李又拜托那位杨君,请他格外接济,所以他又特送这一笔款子来。”蒋淑

英道:“你说过,姓杨的和密斯李非常的好,这样看起来,果然不错。你想,他对

于密斯李的朋友,都是这样,对于本人,更不必说了。他们两人订了婚吗?”史科

莲道:“这话说起来,恐怕你也不肯信。他两个人订有密约,是终身作为朋友的。”

蒋淑英道:“我不信,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。一男一女,既然能约为终身的朋友,

为什么不干干脆脆的结婚呢。”史科莲道:“我也是这样想。但是好几次探密斯李

的口风,她自己很坚决的说是要守独身主义的,你想,这不很奇怪吗?”蒋淑英道:

“她既不和姓杨的结婚,姓杨的算是绝望了,为什么还这样和她好呢?”史科莲低

着头在铺棉花,于是下颏一伸嘴一撇,笑道:“什么!绝了望!绝了什么望?你准

知道吗?”蒋淑英红着脸道:“呸!你成心找岔儿了。你要强嘴,我就把你这事宣

布出来。”史科莲又瞟了她一眼,依旧低着头铺棉絮。口里说道:“你自己呢?”

蒋淑英没有作声,走过一边,自去叠床上的被窝,叠好了棉被,就开门要走。史科

莲道:“你去上自修室吗?若是点名,你就说我病了。”蒋淑英笑道:“好好的人,

说什么病了。”一面说着,一面开门,忽然把身子往里一缩,连说几声“好冷”,

又将门来关上。史科莲道:“怎么了,刮风了吗?”蒋淑英道:“风倒是不大,你

来看看,下了这一院子大雪。”史科莲道:“你别吓我,今天一天,到了后天,我

就有棉衣服上身,我怕什么?”蒋淑英道:“你说我冤你,你来看。”史科莲丢了

衣服,走过来一看。只见院子里地上,果然销了一层仿仿佛佛的白影子。走出房门,

刚到廊檐下,忽然两点雪花扑到脖子上,着实有些冰人。说道:“这天,真也有些

和穷人为难,十月半边下,会下起这大的雪来,奇怪不奇怪?”于是赶紧走进屋来,

将房门关上。蒋淑英道:“屋子里还不安好炉子,今夜里恐怕有些冷了。我今天盖

的是一床新被,你和我一床睡,好不好?”史科莲笑道:“你早就说着有一床新被,

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。”走过来看时,却是一条黄绫子的被面,滚着墨绿花辫。被

里是白色绒布的,又软又厚。蒋淑英早铺好了,竟是盖掩了满床。史科莲道:“你

一个人为什么盖这大的被?”蒋淑英道:“这原不是我的被。”史科莲笑道:“你

这倒好,还没有结婚,先同盖着一床被了。”蒋淑英捏着拳头,竖起手来,就要打

她。这里手还没有伸出去,房门扑通一下,十几只皮底鞋,顿着地板直响,一窝蜂

似的进来四五个同学,口里都嚷着“好冷”。她们两个人,只好把刚才说的话,一

齐丢下。大家谈了一会,外面已经打了就寝的铃。蒋淑英笑着赶快就脱衣服,往被

服里一钻。口里喊道:“密斯史你还不来睡吗?一会要灭电灯了。”史科莲道:

“我赶着要缝几针呢。网篮里我还有一枝洋烛,电灯灭了,我不会点蜡吗?”一句

话没说完,同寝室的人,眼前一黑,电灯灭了。史科莲摸索着把洋烛点了,放在窗

台上,依旧缝那件袄子。蒋淑英就喊道:“死鬼!今天天气冷,要你一床睡,你倒

搭起架子来。”史科莲道:“你等一等,我一会就来。”蒋淑英在被窝里滚着翻了

一个身,口里说道:“你不来就罢。”也就不作声了。先是同寝室的,你一言,我

一语,还有人说话,后来慢慢的都沉静了。

史科莲在烛影之下,低头做事,渐渐听到微细的鼻息声。偶然一抬头一看,玻

璃窗外的屋瓦上,有浓厚的月色。把脸凑着玻璃上看时,又不是天色漆黑,又没有

月亮,正是落下来的雪,积成一片白了。仿仿佛佛听到院子里,有一种瑟瑟之声,

如细风吹着树叶响一般。她想道:“这雪大概下得不小,不然,怎么会响起来呢?”

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冷气,只觉扑在人身上,有些寒飕飕的。洋蜡的光焰,

摇摇不定。一个大屋子,只有这一点火光,未免昏沉沉的。手上拿着的针,竟会捏

不紧,掉得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。史科莲一来是冷,二来一个人坐在这里,也很

孤寂,便也丢了事,钻到蒋淑英脚头来睡,自己坐得浑身如冷水洗了一般,这时睡

在这柔软温厚的被窝里,非常的舒适。自己只微微一转身,被服里仿佛有一阵粉香,

袭进鼻子来。史科莲便用脚敲着蒋淑英道:“这床被真过于考究,里面还洒了香水

哩。”蒋淑英睡得熟了,哪里知道,嘴里却哼了一阵。史科莲惦记着天下雪,明天

身上没有棉衣服,怎么出房门。心想着我祖母,一定也很念着我的。别人罢了,瑞

香姐姐,和我是极要好的,决不因为我穷,就不理我。我脱离你家,和你并没有翻

脸,你怎样也不来看我一看?如此说来,亲者自亲,疏者自疏,久后见人心,一点

不错了。我幸得有个杨杏园接济我,若是不然,我岂不要冷死吗?蒋淑英她常常自

悲身世,她还有叔叔,有情人可以帮助她,我呢?正想到蒋淑英的事,只听见她一

个人在被窝里,忽然格格的笑将起来。文科莲道:“原来你没有睡着呀。你笑什么?”

但是蒋淑英并不作声。过了一会儿,她又格格的笑,说道:“别闹,再要闹我可恼

了。”史科莲道:“你见鬼,我身也没翻,谁和你闹了?”蒋淑英道:“你把那一

枝花,折下来,让我带回去。”史科莲这才明白,原来她是说梦话呢。今天这东西

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和她的情人玩疯了,所以到了晚上,还是说梦话。我看她虽受家

庭的压迫,但是她爱情的生活,却很是甜蜜,两下比将起来,也足可以补偿她的损

失。我真不想好到什么程度,只要能有她那样的景况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自己越想

越睡不着,抬起头来,看一看,窗子外面,越发的白了,大概雪还没有止住,不由

得叹了一口气。可是她左一翻身,右一翻身,倒把蒋淑英惊醒了。问道:“你几时

到我床上来的,我一点不知道。”史科莲道:“我睡了两个钟头了。”蒋淑英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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