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小石。一个是前海关监督金道平的儿子金大鹤。这两个人真是逸少班头公子领袖,
都因为父亲病故未久,熟人太多,在北京不便游玩,每人带了万把块钱,到上海去
住几时。不料没到两个月,钱就花光。倒是一个人带了一个妓女北上。一来在服中,
不便讨姨少奶。二来在南方,钱花光了,也没有讨论到嫁娶一层。不过彼此相好,
把她们带着北上玩玩罢了。到了天津,住下来了,已是一月,这时任黄华想起他来
了,所以特意写信去请。一面在北京分途去接洽一班玩友,以便到时好全体出发。
又过了两天,正阳报上的菊榜,已发表了。梅又芳以九百八十一票,得了皇后。
秋叶香以五百票得了公爵。晚香玉以四百八十票得了侯爵。金竹君只有四百二十票,
只好算伯爵了。此外子爵是小珊瑚,男爵是吴芝芬。这张榜一发,舆论大哗。以为
晚香玉得了侯爵,那还有可说。梅又芳居然当选皇后,这实在是出乎人情以外的事。
但是捧梅又芳的人,这天却是个个欢喜。任黄华向来是十二点钟才起来的,这天八
点多钟就醒了。一睁开眼睛,便叫着听差问道:“报来了没有?”听差的将报送上,
他坐在棉被头上,赶快就把正阳报第二张打开。那心里正是有些摇摇不定,生怕落
了选。等到一眼看见,菊榜下面第一名就是梅又芳,心里才把一块石头落下,而这
时朋友的电话,也是不断的来,都是报告梅又芳当选的。任黄华索性不睡了,便在
九点多钟,起了一个早,把所有几个亲信的朋友,都请到家里来。李星援孟北海而
外,还有皮日新路尚仁孔菊屏麻一振四位。他们都是起床洗脸梳头以后,不久就来
的。所以任黄华的小小一间屋里,被雪花膏生发油的两股气味,弥漫四周。那皮日
新年纪最小,不过十七八岁,穿一件绿哔叽的驼绒袍,海绒紧身坎肩,最是漂亮。
麻一振是个喜欢热闹的人。走上前,拦腰一把将皮日新抱住。把他高的鼻子,伸到
皮日新脸上,乱碰乱嗅。皮日新两手一推,说道:“老麻,你总是这样动手动脚的,
下流极了。下次你倘再要动手动脚,我就恼了。”路尚仁道:“也难怪老麻捉你开
玩笑,你弄得太漂亮了。据我猜,今天穿得这花蝴蝶似的,少不了要到翠宝那里去
露一露。带我襄个边儿,行不行?”一提到翠宝,皮日新禁不住就要笑。说道:
“现在还是早上,怎样就提到晚上的事?”孔菊屏道:“翠宝那东西全是一张嘴好,
早就许我一双毛绳鞋,到如今还没有送我。”皮日新道:“凭什么许送你毛绳鞋?”
孔菊屏道:“捧下车,我没输两百多块吗?”皮日新道:“这是过节的事,你一辈
子还记得呢。”孟北海道:“喂!这是主人翁请你们来谈菊选的,不是请你们来谈
嫖经的。把这话暂且放下,行不行?”大家这才停止争论,听孟北海说话,孟北海
道:“现在对梅又芳那天就职的事,样样都有。就是差一件,那就职的通电,还没
有预备,怎么办呢?这种通电,要做得好一点,非四六文不可。”李星搓道:“是
呀,那是就她一方面说。在我们芳社里,还应该上个劝进表呢。这个在报上发表了,
她就好根据我们的劝进表,发表通电。”大家听说,一致赞成。任黄华道:“这个
今天下午就要才好。因为做得了可以送到正阳报去。”李星槎道:“黄华这话不错,
是要特别加快。而且这篇东西,总要做得堂皇富丽才好。”大家都认很是。任黄华
道:“这个我很外行,哪位做一做?”这一问不打紧,大家都默默无言,你望着我,
我望着你。孟北海道:“我有一个熟人,从前做过书启师爷,四六例很在行。现在
没有做事情,只是当一名穷录事。只要我们给个块把两块钱,他就肯做了。这个时
候,他还没上衙门,可以去找他。”任黄华道:“既然有这个人,好极了,你就去
找他罢。”说着马上在身上掏出两块钱,交给孟北海道:“烦你就去一趟,我们在
这里等你的回信。”孟北海就答应了。
这个录事,姓单名习虚,住在观音庵后门的偏屋里。这时正弯着腰,两只手捧
着一口小铁锅,在煤炉子上烤饭。一抬头见孟北海进来,连忙将锅放在一边,说道:
“请坐请坐。”孟北海一看这样子,主人翁自己烧饭,也就不必要人家奉烟献茶了。
简简单单,就把来意说了。同时掏出那两块钱放在桌上,说道:“小小一点润笔,
看在朋友面上,莫嫌少罢。”单习虚笑道:“做这一点事还要钱。”孟北海道:
“你的境况,我深知,这倒不必客气。不过有一句话,要声明在先。这篇东西,今
天下午就要。老哥能不能马上就动手?”单习虚想道:“我从来做东西,也没有逢
到这限时刻要的,四六文章,一时怎样抓得起来。但是说不行吧?又舍不得那两块
钱。”孟北海看见他踌躇的样子,知道他是立刻做不起来。便道:“我现在还有事,
不能在这里等。下午三点钟,我再来罢。”说了,孟北海自走去。这里单习虚急急
忙忙,把饭吃完,将茶杯子里的剩茶,倒了一些在砚池里,一面磨墨,一面坐着出
神。不知不觉之间,磨了一砚池浓墨。将墨放下,便把破网篮里的书,清理了一下,
共拿出三样书,一种是《骄体文选》,一种是《骄体尺犊》,一种是《留青新集》。
把这三种书,前后翻了几本,肚子里便有了些词藻,于是一面拟稿,一面涂稿,自
己又深怕做迟了,赶不上钟点,做了几十个字,便站在门口,看一看对过小油盐店
里的钟。所幸自己在十一点多钟就动了手,还不妨多多参考一下书。先做了一半,
且把它誊出来。那文是:
诚惶诚恐,谨奏者:橙黄桔绿,已尽三秋,水落冰凝,正逢十月。尧
天舜日,人人诵太平之歌。墨雨欧风,处处有文明之象。花花世界,
点缀维新,草草劳人,铺张莫旧。花天酒地,京都为首善之区。西皮
二簧,一域居全国之上。鼓吹风雅,良有以也。举行菊选,不其然
乎。伏维我梅又芳女士是几生修到,姓同林处士之妻。一字不同,
名步梅大王之后。清歌妙舞,因是宜人。杏脸桃腮,岂不如佛?岂
止倾城倾国,真有灭种之才。原来胡帝胡天,便是化仙之容。
单习虚浑身摇摇摆摆,抖起文来,口里哼着,觉得很是得意。最后两句“岂止
倾城倾国,真有灭种之才”,他以为这是进一步的笔法,禁不住心里自夸,便提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