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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236)

的眼睛,比他的眼睛更厉害,却又不住的偷看他的眼神,恰好听差端上茶来,陈黄

孽将明秋谷面前的洋钱移了一移,然后将茶杯放在一堆洋钱里面。说道:“你这钱

收起来吧?我若先收了钱,仿佛对富先生不客气一点。”明秋谷道:“那倒不要紧,

这是他愿意的。”明秋谷说着,那钱依旧摆在桌上。陈黄孽便把钱又移了一移,笑

着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只好收下了。”便顺手将洋钱又一移,移到自己这边来。

明秋谷道:“钱先生说,日内他一定请你吃饭,请你听戏。有时候他来篇把稿子,

你也要帮忙才好。”陈黄孽道:“只要是熟人,那都不成问题,何必一定要请我吃

饭。”明秋谷道:“这也无非是大家叙叙的意思。不能说是奉请。”陈黄孽道:

“既然这样说,我一定是到的。你一说起这个,我想起来了。和你打听一件事,听

说他们竹社明日请客,运动选举票,你知道不知道?”明秋谷道:“有这个话吧?

我倒是没有留心。”陈黄孽道:“可恶极了,他们没有请你吗?”明秋谷道:“他

们的首领是袁友竹,和我们的意见不同,因为我们是反对金竹君捧秋叶香的呢。”

陈黄孽拍一下桌子,一巴掌扑在洋钱上说道:“好,我帮你的忙,捧秋叶香,反对

金竹君。”明秋谷笑道:“那样就好,明天请你坐包厢。”陈黄孽手握着洋钱,望

回一缩,顺便望衣袋里一揣。然后伸出手来,捏着拳头捶着桌子道:“金竹君的戏,

平常得很,他们捧她,太没有道理,我必定要出来骂骂。”二人正说得高兴,听差

送上四五封信来,一把交给陈黄孽。他一看那信封,有两个是西式的,都未曾封口,

似乎是一封请柬。先抽出一封来看,果然是请柬,乃是竹社全体社员出的名字,日

期就是明日。再打开那一封,更好了,是金竹君自己出名请的。请的是后日,而且

还是西餐。陈黄孽看了这个,又看了信,都放在一边。明秋谷仍继续的反对竹社。

说道:“你要大骂,我可以供给你的材料。”陈黄孽道:“刚才我不过是一句笑话。

你们一个捧竹,一个捧叶,我们何必帮一个打一个。况且金竹君……”明秋谷见陈

黄孽立刻变了态度,也不知是何缘故。便道:“叶社的人,我认得一大半。就在这

两三天之内,他们有一种聚餐,我介绍你去客串。”陈黄孽道:“我哪里登过台,

你这不是和我开玩笑?”明秋谷道:“不是要你登台。他们聚餐,是专请捧秋叶香

的党人,不带外客的。我叫他们下你一封帖子,请你去吃饭,岂不是客串?”陈黄

孽听了,摸着胡子笑道:“我对秋叶香,向来很赞成的。他们就不请我,我也不会

骂的。”明秋谷听他口风有些转了,索性说明白,便道:“日期就是后天,你务必

到。回头我打电话通知他们。”陈黄孽想后天已经有一餐了,两餐并在一天吃,很

不经济。一个上午,一个下午,那还罢了。若又同是一个时候,只好算一饱,越发

不是算盘了。便道:“我有一个约会,你们迟一天,成不成?”明秋谷道:“他们

原打算今天晚上决定日子,这样说时,就展期一天罢。”陈黄孽收了二十块钱,各

方面又请他吃饭,很是欢喜。明秋谷起身要走,又留着他坐了十分钟,然后才送出

来。

自次日起,他便接连大吃了三天。也是他的口福好,作到了第四天头上,又是

夕阳庐诗社雅叙的日子。陈黄孽原不是遗老名流,可是他作得来七绝五绝两种诗,

毛遂自荐也加入了这个诗社。他虽不出社费,好在社里的人,都是名公巨卿,出得

起钱的,让他一人白来,也就没有什么影响。这社里共有二三十位诗友,每会不见

得尽来,也不至于不来,大概总到个上十位。这天是林雪楼太史作东,到的有赵春

水,周秋舫,杨夏峰,葛冬雪,周西坡,孟啸庐,梁蕉梦一十几位。陈黄孽也在其

中。大家先是把报上的新闻搜罗出来,谈了一阵。后来慢慢的就谈到听戏,葛冬雪

便笑着对林雪楼道:“听说你有好些时,没上天桥落子馆了。‘自有人间金翠喜,

不妨日日上天桥,’风情大减了。”林雪楼笑道:“床头黄金尽,壮士无颜色。”

那边赵春水笑道:“我得一联诗钟了,是‘莲花落后金归翠,秋叶香时客上楼’。”

于是乎大家哈哈大笑。座中也有一二位不懂的。便道:“上一联即景生情,那是知

道的。下一联是什么意思?”林雪楼笑道:“这也是给我开玩笑呢。因为这些时候,

我总去看秋叶香的戏。当她要出台的时候,我就到楼上包厢里去。这不是秋叶香时

客上楼吗?”大家见他直认不讳,于是又第二次大笑起来。林雪楼一面笑着,一面

用左手扯着右手的衫袖去擦眼泪。说道:“这孩子的戏真不能说坏,在现时这些坤

伶花衫里面,没有人盖得过她的。”周秋舫道:“这话当真吗?”林雪楼道:“你

也看过她的戏,你平心说,谁还能比她好?”周秋舫道:“我以为金竹君比她好。”

林雪楼道:“空说比她好不行,你得从色艺上仔细评判出来,那才能算数。”周秋

舫道:“你不要性急,我慢慢儿的说给你听。”林雪楼闭着眼睛,摇着头道:“吾

斯之未能信,姑妄言之。”周秋舫道:“论作工秋叶香跌宕有余,而端庄不足。论

唱工用力过刚,而圆转欠周。金竹君就不然了。演青衣是青衣,演花衫是花衫。”

林雪楼不等他再望下说,已经是撅着胡子,摇头不已。正好陈黄孽在下手,回过头

便问陈黄孽道:“你是一个评剧大家,你说说看,秋叶香和金竹君的戏,是哪个的

好?”陈黄孽一想,秋叶香金竹君都请我吃过饭,总算熟人。这里林雪楼帮着秋叶

香,他是一个太史。那边周秋舫帮着金竹君,又是一个总裁,也都不能不帮忙。便

笑道:“各有各的好处。”赵春水道:“虽然各有各的好处,不能两个人的色艺,

就一五一十,分得那样平准,总有一个好些,一个差些。”陈黄孽吃了金竹君两餐

饭,比较是要袒竹的。可是他明知道,今日的东道主林太史,乃是一个捧叶最热心

的,要说秋叶香不如金竹君,又怕东家不快活。便笑道:“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

这是无法下定评的。”赵春水道:“怪不得你们评剧家,有许多白戏看。原来你连

一个也不肯得罪。”林雪楼道:“你们不要吵,我有一个最公正办法,来评判甲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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