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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230)

作者:张恨水 阅读记录

个字。听差去了一会儿,拿了一张素纸回来,也没有信封封着。杨杏园接过来看时,

上面歪歪斜斜,写了几行字道:“两诗皆令当事人不忍卒读。倚装匆匆,心思如秋

山乱草。此时此地,实无法奉和也。知白。”杨杏园将字纸叠着,塞在袋里。便早

早的上床睡了,预备早些起来,和李冬青照应一切,帮助上车。可是心中有事,哪

里睡得着。由十点钟睡到隔壁屋子里的钟打两点,还是醒的。索性不睡,找了一本

书,靠在枕头上看,这样一来,才把睡魔勾起。次日醒来,深恐不早,在枕头下摸

出手表来一看,却还是六点多钟,怕睡了不容易醒,便穿衣起床。这时听差没有起

来,厨子也没有起来,他都不惊动,自己到厨房里去舀水洗脸。煤灶上现成的开水,

沏上一壶茶,慢慢的喝着。待了好久好久,才是七点钟。听差听得响动,也起来了,

杨杏园便叫他开了门,自上李家来。

一敲门,王妈出来了。杨杏园一眼便看见她眼睛上有两个红晕晕儿。王妈道:

“杨先生真早。你瞧,大家过得像一家人一样,这一走,教人怪舍不得的。”杨杏

园点点头,自望里走,只见李冬青母女,正在屋子里收拾网篮。李冬青便道:“早

呢,大哥你就来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在家里也是白闲着,过来多少可以帮一点忙。”

李冬青道:“东西都收拾好了,没有什么事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我还忘记问,这些

书算存在我那里,这些木器家具呢?”李老太太道:“我本来送何太太的。她又多

情,不肯白要,送了我们三张车票。其余零碎物件呢,我就送王妈了。”杨杏园一

想,怎样送得干干净净,一点儿不留,将来李冬青再到北京来,就没有可用的吗?

心里这样想着,愈觉眼前的李冬青,也从此一别,后会无期,十分伤感。一会拉着

小麟儿的手道:“小兄弟,以后我们什么时候再会呢?也许那个时候,你成了大人

了。和我不认识吧?”小麟儿道:“不,我有了钱,我一定搭火车到北京来,看我

那些同学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你能言而有信吗?不要冤你那些同学。”小麟儿道:

“我为什么冤他们?我不来就说不来得了。难道不冤他们,他们不放我走吗?”李

老太太听见都笑了。杨杏园道:“好干脆的话。”李冬青抿嘴一笑。李老太太把东

西料理清楚,还只有八点钟,大家反而静静的坐着,说些闲话。李老太太道:“人

是个鸟雀性,这时我们还在一块儿说笑,明天这时,要隔开一千多里了。”杨杏园

听说,望着李冬青。李冬青回头一看网篮,低头拾落网绳去了。杨杏园道:“自从

搬到这里来,没有事便和伯母来谈谈。来得惯了,过这门口,就想进来。今天伯母

走了,明天走这门口过,才是有些感触呢。”李冬青这时索性不理网篮,低头到屋

里去了。李老太太道:“外面坐着谈谈罢,将来不知道哪一年才相会哩。”李冬青

先没说话,半晌,才隔着屋子说道:“我有零碎小东西,得找一找呢。”好半天,

李冬青才出来。对着天上望望道:“不早了,我们先上车罢。”杨杏园道:“早些

上车好,免得找不到座位。”于是回去,叫了一个听差来,将东西先解运上车站,

一面打了一个电话,叫一辆大号汽车来。不到十分钟的工夫,汽车的喇叭,已在门

外响了。王妈举着一点袖口,擦着眼睛,说道:“太太,汽车来了。”李老太太母

子,和着杨杏园一路走出大门。王妈要看守房子,只送到大门口,手扶着门框,眼

圈儿红红的,好象要流出眼泪的样子。说道:“太太大小姐,路上保重点儿。”李

冬青也是眼圈透着红晕,先上车了。李老太太和王妈说了几句互相慰勉的话,也带

着小麟儿上了车。

他们三人坐了一排,杨杏园坐着倒座儿,却见李冬青抽出手绢来擦眼睛。李老

太太道:“王妈跟我多年,象一家人一样,一说分手,我也怪舍不得的。”李冬青

听了这话,越发难受。李老太太又对杨杏园道:“冬青也和我一样,最心慈不过,

看见人家哭,是免不了流泪的。”李冬青对她母亲一笑,说道:“谁和你老人家一

样呢?”李老太太没有回答什么,大家静坐了一会,汽车跑得快,一会儿就到了西

车站。四人下得车来,走进车站,只见迎面花枝招展,一大群女宾笑着迎上前来,

杨杏园看时,里面都是李冬青的女朋友。史科莲何太太也都在内。她们看见李冬青,

早是绕了一个大圈圈,将她围在中间。有几个亲热些的,索性走上前和她牵着手,

絮絮的谈起别况来。那些人看见杨杏园代李冬青提着一个皮包,大家都不免看他一

眼。其中何太太和史小姐还与他微笑着,点了一个头。杨杏园见人家都望着他,大

窘之下,执着小麟儿的手道:“我们买月台票去。”说着,自离开了这一班女宾。

他心里想道:“许多男子喜欢看女子,女子总是害臊而走。而今许多女子看起我来,

我是一个男子,一样的害臊而走。由此说来,一个人被许多异性的人所注意,大概

总要起一种奇异的观念的,这在心理学上,倒是值得研究的一个问题。”自己一面

想,一面低头走着。抬头一看,已走过了卖票处。一转身,看见一大群女宾,又说

笑着走了过来。心又想,不要让她们看见我这种傻样,因自站在一边,看那墙上的

布告,让女宾都和李冬青进了铁栅栏门,才去买月台票。

杨杏园将月台票买好时,那一班女宾们已不见了。他生怕李冬青找不到好座位,

又不愿以一个男子夹杂到女宾里去,心里十分为难。只得牵着小麟儿的手,在月台

上走着,只向火车的窗子里探望,看她们在哪里。恰好李冬青的脸,在窗户边一闪,

杨杏园将提包在窗眼里送进去,又扶着小麟儿上车。因为离这窗子不远的地方,有

一张露椅,便在那里坐了。伸出手腕来,一看手上的手表,还只有九点钟。这里的

车是十一点多钟开,差不多还差三个钟头呢。自己觉得久坐在这里,也很无意思,

顺步走到西车站食堂,要了一份早茶。原先在月台上买了两份日报,这时一面喝茶

吃点心,一面看报。心想这一份早茶吃完,也就可以消磨一个钟头了。打开报来,

正看了几行,只听有人说道:“怎么不上车去?”杨杏园抬头看时,却见李冬青站

在桌子边,一只手拿着手绢擦脸。杨杏园道:“那里女宾大多,我在那里,什么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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