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过好几次面的了,但总是有些害臊。余梦霞也是没甚可说的,站了一会,和李妈
说了几句闲话,就搭讪着走出去指点搬嫁妆。东西搬完了,在屋子里坐了一会,又
借着别的事情出去了。李妈看这样子,大概因为本人在这里,他二人有些不好意思
谈心,便对黎昔凤告辞要走。黎昔凤一把拉住,说道:“你不要走,陪我坐会儿,
我心慌得很呢。”李妈道:“我暂且回去,回太太一个信,说不定晚上再和太太过
来。就是明天小姐动身,我还送上车呢。”黎昔凤见她这样说了,只得让她回去。
余梦霞趁着这个机会,才进房去,陪伴新人。黎昔凤见他进房,不由得秋波微漾,
粉颈低垂,杏脸生春,娇红欲滴。余梦霞到了此时,想起由接到了黎昔凤第一次通
信起便起情愫,实在费了不少心机。今日如愿以偿,也可见得虽曰天定,岂非人事
乎?
第五十回 酒食情人掷金留笑去 脂粉地狱微服看花来
这时他们之乐,自有甚于画眉。这饭店里,也就轰动不少的人羡慕,都说一个
千金小姐才貌双佳,怎样就如此轻车减从的嫁过来了?这话传到华伯平的耳朵里去,
也替余梦霞欢喜一阵,借着道喜为名,便到余梦霞房间里来瞻仰新人。这新人见了
客,居然于流丽之中显出端庄,落落大方。华伯平越是欣羡,由欣羡中,不由得又
起了一种感想,余梦霞的文章,风花雪月,并没有什么根底,何以得美人倾许如此?
这些日子,他在胡同里,结识了一个姑娘,花的钱正不在少处。这姑娘认识几个字,
勉强能看《红楼梦》《花月痕》一类的小说。她故意在人面前短叹长吁,表示多愁
多病的样子。华伯平初经此道,老老实实的,把她当了自己的刘秋痕。今天他受了
这种感触,便又想到了那位姑娘。只这意念一动,马上就坐车出城来。因为这时候
还早,便到杨杏园家来坐坐。走进后院来,阶沿上罗列着几十盆菊花,杨杏园拿着
一把竹剪子,正在修理菊花枝叶。那菊花绿叶油油,刚刚浇了水,清芬扑人,就没
有开花,也觉可爱,华伯平不由得失声说了一句“好花”。杨杏园回头一看,笑道:
“又多日没见,请屋里坐。”说着二人一路走进屋来,那屋的四个犄角上,已经各
摆上两盆已开的菊花。中间沙发椅子围着的圆几上,也有一盆。这一个盆子,是特
式的,其形好像日本纸灯笼,虽然是瓦器,洗刷得十分干净,菊花只有两个头,一
枝斜伸出来,有一尺多长。一枝稍直,绿叶蓬松,却是很短。花是白色,中间的辩
子整齐细嫩,四围却是疏疏落落,略现零乱。
华伯平对花坐下,叫了两声好。说道:“杏园我看你不出,你倒会艺菊。花固
然好,枝叶和盆子烘托得宜,大可入画。看它楚楚有致,直是一个带病的美人。我
替它取个名字,叫‘病西施’罢。”杨杏园道:“菊花的名字原有一千多种,所有
玉环飞燕西施这些名字,早都有了,何待你来取?”华伯平道:“那末,据你说,
这花已经有名字了,请问这叫什么?”杨杏园笑道:“连我都说不清楚。你看它白
而秀嫩,这应该叫‘帘卷西风’。你看它四围零乱,又应该叫‘一缕云’。再以白
色而细软论,或叫‘一捧雪’。以外挺秀内柔软而论,又可叫‘绵里针’。其实这
都不好。这花是个朋友送的,她同时又送了一个很好的名字。你若是听了,不能不
拍案称绝。”华伯平道:“很好的名称,叫什么呢?”杨杏园道:“你看这两朵菊
花,不是飘飘然其势欲舞吗?你就在这上面着想猜一猜。”华伯平本来于此道是外
行,猜了几个名字,都不对,反引得杨杏园笑了,然后他才说道:“我告诉你罢,
这叫‘玉燕双飞’。”华伯平鼓掌道:“极好。这四个字把花朵的颜色形状,和全
株的姿势,完全表示出来了。这是谁取的名字?”杨杏园道:“就是送花的这个人
取的名字。”华伯平道:“你这句话,岂不是等于没说。我知道送花的姓张姓李?”
杨杏园听了,笑了一笑。华伯平笑道:“吾知之矣!你虽然不说,在你这微笑不言
中,已经告诉我了。是不是那位李冬青女士?”杨杏园依然微笑一笑。华伯平道:
“赠芍投桃,也是极平常的事情,这又值得保守秘密?”杨杏园道:“我又何曾保
守秘密?你先已经说过,知道姓张姓李,你已经猜中了,我还说什么呢?”华伯平
道:“好一个文字因缘,大概快发表了吧?”杨杏园道:“我们谈不到那一层,不
过‘文字因缘’那四个字,你倒说着了,终久文字因缘而已。”华伯平道:“你说
的文字因缘是虚看,我却是着实的。”杨杏园道:“结婚是人生正当的事,为什么
瞒你?不过真谈不到那一步,我硬要造这一个谣言,证实你的揣想,那又何必?”
华伯平道:“算了算了,你们这样酸溜溜的口头禅,什么发乎情,止乎礼,我真有
些肉麻。不谈这个,今天晚上,我们一路玩去,你去不去?我到这里来,就是来邀
你的。”杨杏园道。“你既然专诚邀我,我当然奉陪,上哪里去玩呢?”华伯平头
靠在沙发椅上,望着天花板笑了一笑。杨杏园道:“要玩就去玩,笑什么?大概不
是好地方。”华伯平道: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,顶多逛胡同而已。这种地方,难道
你还去少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这十个月以来,总算起来,我只去过三次。一次是引
一个朋友参观,两次是吃馆子之后,被朋友拉去了,这种地方,只一丢开久了,简
直不想去。”华伯平道:“这话我也相信,今天陪我去一趟,可以不可以?”杨杏
园道:“不如听戏去罢,我不愿去,有两种原因。第一由你作主人,我一个人和姑
娘没甚可说,无聊得很。由我作主,我得找人,恐怕花两块钱只博得人家问一声贵
姓。第二我对于这些地方,早已谢绝了,冯妇重来……”华伯平拿两只手的食指,
塞着两只耳朵眼,不要往下听。杨杏园没法,只好不说了。说道:“你既然一定要
去,我就奉陪。”华伯平道:“我还没有吃晚餐,我们先吃小馆子去。”杨杏园道:
“几家江苏馆子,都吃得腻了,调一个口味如何?”华伯平道:“你说上哪儿?”
杨杏园道:“上西车站去吃两份大菜,好不好?’华伯平道:“太弯路了,胡同里
有的是大菜馆子,何必往西车站跑。我有一家老吃的馆子,口味还不错,我带你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