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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212)

就是年岁大一点,他今年三十六岁,已是中年人了。再说他的家境,实在贫寒。而

且他的令堂大人,听说治家很严。就是为这两点,我不敢太说死了,免得黎老先生

将来埋怨我。要说穷呢,他们小姐的妆奁,大概可值万金,那还可以补助补助梦霞。

只是他那位令堂的问题,是将来的累。我虽然做一个现成的媒人,老实说,我都不

敢担这个干系。”何剑尘道:“梦霞的家庭在吴县,他在上海办事,黎小姐嫁过去,

就和他在上海过日子就得了。”卫梅庵道:“我也是这样想。不过人的眼珠是势利

的,这是北京去的一个千金小姐,或者特别优待,也不可知。”三人说着话,将饭

吃完。何剑尘认定卫梅庵是自己的朋友,不便要吴碧波请,掏出钱来,自会了帐。

卫梅庵因为白天没有见着黎殿选,这时又二次到他家去,志在必会。恰好黎翰

林已自衙门里回来了,便请在客厅里相见。二人一见面,黎翰林两只手抱着拳头,

拱齐额顶。笑着说道:“躲避躲避,又劳你来一回。”卫梅庵先说了几句闲话,后

头谈到余梦霞的婚事。黎殿选拿了一根烟卷,用火柴燃着,深深的吸了一口。他坐

在软椅上,左腿架着右腿,摇曳不定,默默的一句话不说。一直等他吸了大半支烟,

用指头夹着烟卷,对痰盂子里弹了一弹灰,然后叹了一口气。卫梅庵看他这种情形,

知道就不高妙,接上黎殿选说道:“这事我实在伤心得很。自信生平忠厚待人,不

料这样有伤风化的事,就出在舍下。这也难怪,我现在为着公事,家里小孩子的教

育,就没有心过问。”卫梅庵不等他说完,连忙说道:“尊论我虽不敢驳。可是老

兄恐怕有些误会。你想,毛诗《关睢》一章,开首便是‘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’

好逑也者,自然是现在所说的求婚了。下面接上说,‘参差荇菜,左右流之,窈窕

淑女,君子求之。’荇菜是譬淑女,参差是形容淑女的才色,正和窈窕相对。左右

流之,就是说她的声音在外,引了君子来。”黎殿选听了,点一点头,又摇一摇头,

接上“噗哧”一笑,喷出一口烟来。卫梅庵笑道:“别忙,等我说完。这下面不是

‘参差荇菜,左右采之’吗?你瞧,这就是君子求得淑女的譬喻。你不信,下面又

解说得清白,他们已经作了朋友了。所谓‘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’也。”黎殿选说

道:“岂有此理!岂有此理!”卫梅庵道:“怎样岂有此理?请往下听。这就是

‘参差荇菜,左右囗之’了。苇这个字,郑注是择的意思。我想不然,应当注着获

得的意思。所以‘窈窕淑女,钟鼓乐之’了。钟鼓乐之,就是奏乐结婚。这一章诗,

不是颂美周文王后妃则已,若说是的,文王他就是提倡自由结婚的人。从来言婚姻,

谁也是主张合乎《关睢》之乐的。那末,自由结婚,有何不可呢?《关睢》是国风

的首章,试问自由结婚,有何伤风化?”卫梅庵这虽是一篇笑话,强词夺理,自也

有他的道理。黎殿选一肚子墨水,本来只要一晃,就会荡漾起来,现在卫梅庵大谈

其诗经,不由他开了书库。说道:“从来谈毛诗,都是根据郑注,和解四书根据朱

注一样,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见解。固然……”卫梅庵一想,不好,这位黎翰林公

要和我搬书箱了,这一搬书箱,翰林公几时归到原题。他现在说了固然二字,是一

抑,下面少不得还有一扬,就是议论了。我哪有工夫,听你先生讲经。他这样一想,

不等黎殿选下面一转,连忙说道:“我无非是一种笑话,你信我的!我懂的什么文

学经学呢?我们言归正传罢。”黎殿选见他追着问婚事,也不便一定硬要谈书,便

说道:“这事好在姓余的只有文字上的引诱,不是逾东家墙,和钻穴相窥不同。看

在那姓余的人少不解事,我也只有犯而不较而已。”说着头仰在沙发椅子上,咖着

烟大喷其气。两只手扶着椅子因,用几个指头,彼起此落的弹着。卫梅庵道:“据

老兄的意思,这婚姻是不能自由的了。请问要怎样办,才能够结为秦晋之好?”黎

殿选昂着头,摇了几摇,说道:“其有他哉?惟有经过父母之命,媒的之言而已矣。”

卫梅庵在烟筒里取了一根烟,慢慢燃了火柴吸着。抽了一口烟,然后微笑了一笑。

说道:“老哥哥若不提出这八个字的范围,我也无从说起。若是尊意不过如此,我

想那位余君,他都遵着这一个规矩办的,没有什么说不过去。”黎殿选道:“老哥,

这话从何说起,我却费解得很。”卫梅庵道:“你不信,听我说:余君这次北上,

是和他令堂商量好了的,在他一方面,已经是合了父母之命。就以他对于府上而论,

屡次托我来请老哥的示,老哥一答应,令爱也不是有了父母之命吗?至于媒的之言,

那更不必说,我只近取诸身,请问小弟高攀来做一个媒人,老哥还能嫌我不够资格

吗?”黎殿选听了他这话,竟是理由十分充足,无有可驳的地方。只得断章取义的

说道:“笑话了。老哥怎样说起不够资格的话来?”卫梅庵道:“既然如此,父母

之命有了,媒的之言有了,还有什么不能联婚的地方?要说余君的人才,和令爱一

比,合了六才上说的话,这叫作才子佳人信有之,更是珠联壁合。”黎殿选和卫梅

庵,原是极好的朋友,平常见面,都是随便说笑。所以卫梅庵那一篇半庄半谐的话,

黎殿选却是没有法子去抹煞。不过他总觉他的小姐与男子私自通信,总不是正当的

事。因此上他对于婚事,只是含糊其词,不肯明白答应。卫梅庵再三的通问,他才

答应让他和太太商量商量。卫梅庵见他的意思,已经有些活动了,心想也不必苦逼

他,免得欲速不达,还是再来一次罢。当时就告辞回家,约改日再谈。

黎殿选将卫梅庵送到大门口,自回上房去,就打算找着太太,把这事决断一下。

一走到里院的屏风边,就隐隐的听见一种哭泣声,若断若续,送入耳鼓来。仔细一

听这哭声,出自厢房内。哭的不是别人,正是他的小姐黎昔凤。黎殿选对于他的女

公子,原是十分疼爱的。不过这回做的事,和三从四德有些不合,所以不高兴。现

在听见女公子在那里哭,他早已恍然是为着什么事,似乎也就觉得太固执些。自己

走进屋去,要问太太呢,只见太太坐在一边,眼圈儿红红的,不住的摔鼻涕。黎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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