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相送。”李冬青笑道:“我也要种几盆的。到了九十月里,大家的花都开了,不
妨比赛比赛。”杨杏园听说,很是高兴,就要李冬青把歌诀抄出来。李冬青笑道:
“杨先生,你也有些像无事忙,哪有说做就做的?而且我也不全记得,还要拿出老
稿子来抄呢!”杨杏园见李冬青眉飞色舞,很是欢喜的样子,自己也就觉得十分快
适。笑道:“现在相隔很近,倒是不忙。倘若我们要是都住在一家,那更好了。”
李冬青听了,脸对着一边,一点笑容没有。说道:“人生聚散,哪有一定的呢。现
在因为杨先生搬来了相处很近。也许过些时,我家搬到别处去,不又是相隔渐远起
来吗?”杨杏园不假思索,口里就说道:“很是很是。”便把这话扯开,说了一些
别的事情。他心里虽为这句话,引起一个疙疽似的,李冬青却毫不为意,依旧谈笑
自如。谈了一会,她牵着小麟儿自去了。
第四十七回 学尚涂鸦短订空摘句 功成喝彩旦夕自寻香
杨杏园送到门口回来,那富家骏却笑着迎上前来,说道:“杨先生,请您替我
们列一张功课表吧?”杨杏园道:“不要听令叔的话,还叙那些客套。密斯脱富有
什么问题,尽管随便说出来,大家讨论讨论。”富家骏道:“杨先生,你请到我屋
子里去坐坐,我有几样东西,请你看一看。”他住在正屋的东边房,杨杏园便和他
一路进去。屋子里列着两架玻璃橱,里面全是西装书。书橱对面壁上,悬着一张模
特儿的油画,画下面标了一个小纸条,用图画钉钉住。上面用钢笔写了四个字,
“她的浴后”。另外一张水彩画,是一株大芍药,纸上也题了四个字,是“春之烂
漫”。另外还有一个蓝布的三角旗,上面有三个红英文字母,大概是一个什么会里
的纪念品。旗子边,又挂着一个木匣子,是装凡阿零的。屋子里的桌椅铁床,一切
是白色,倒是很洁净。靠窗户摆下了一张写字台,除了一两件笔墨之外,有一个银
质镜框子,里面放着一个妙龄女郎的相片。还有一个玉瓷瓶,插一丛鲜花。杨杏园
看见,就知道他的性情,微笑了一笑。富家骏以为是笑那张相片呢,倒有些不好意
思。杨杏园坐下,便问道:“有什么大著,请拿出来看看。”富家骏笑了一笑,说
道:“原是拿不出手,不过请杨先生指正,就不怕笑话了。”说着,打开一个抽屉,
在里面拿出一叠小本子来,摊在桌上。杨杏园看那小本子的封面,果然如富学仁说
的话一样,都是很美丽的。封面标着书名,有名“云光”的,有名“花前之一吻”
的,有名“细雨”的,有名“烛影摇红夜”的,还有一个长名字,是“自由之路旁
的开花”,看了半天,也不懂什么用意。后来翻到一本,署名“紫藤花下”。杨杏
园一想,这个名字,倒也可通。再看书名之下,注着三个小字,“散文诗”。杨杏
园想道:“这种名词,很是特别,要说是诗,就是诗,要说是散文,就是散文,怎
样诗的上面,用散文两个字来形容?我倒要看看。”翻开书的封面,前面也有三四
行目录,一首小序,那不去管它,先看第一篇正文。只见题目是“绿了芭蕉”,原
是蒋捷《一剪梅》里最后四个字。题目过去,只见劈头就是一个方角括弧,括弧底
下的文字是:“南园风半踏青时,风和闻马嘶,青梅如豆柳如眉,日长蝴蝶飞。”
原来又抄了欧阳修半段《阮郎归》,倒是排列得好看,每句占一行。这四句之外,
才是他自己作的。开头几句是,“春风吹不去我心中的愁闷。我的一江春水似的愁,
才下心头,又上眉头。爱人呀!这都是你的赠与吧?”再往后看,都是如此。大概
是在词曲骄文上,抄些艳丽的句子下来,然后夹上两三句自做的。可以联串的句子
就联串起来,不能联串的句子,就另外再写一行。满纸陈言,完全是拼凑起来的一
篇文字。题目虽然是“绿了芭蕉”,文中的命意和字句,和题目却毫不相干。前后
大概有一千字以外,从头到尾看了一遍,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。杨杏园明白了,
富家骏是很想作美丽的白话文,又爱别人这种艳丽的文章,所以这两事凑在一处,
成了一种并体白话文。弄得白话文既然不能流利,而对旧诗旧词,好像都会,其实
完全是个门外汉。这种毛病一深,终身都不会写出一篇干净文字来,非早治不可。
自己既受了富学仁的重托,少不得尽一点指导的义务。想了一想,便问富家骏道:
“富君也能填词吗?”富家骏道:“我只是喜欢读这种东西,却是不会动手。因为
词谱上注明了,哪个字要平,哪个字要仄,一个字一个字,都要考究,这太麻烦了。”
杨杏园道:“填词难,不难在这上头。只要懂平仄,就能一字一字的分得出来。”
富家骏道:“我就很愿意学填词,杨先生就教我这个罢。”杨杏园道:“可以,不
过我有一句话奉告,白话文里面,万万不要把这些美丽的字眼嵌进去。这样做文章,
不但没有进步,恐怕反有阻碍。请你从明天起,每天做一篇语体文,一个美丽字眼,
也不要加进去,几天之后,我保证你自己一定觉得有进步。”富家骏听了这话,有
些将信将疑,正要问其所以然,只听得呛啷啷一下响,接上富家骥,在院子里又
“呵”了一声。
杨杏园和富家骏都跑出来看,只见正屋地板上一个足球,兀自转着未歇,窗户
上一块大玻璃,打了一个大窟窿。那个皮球,正由这里钻将进来的。那富家骥满脸
红红的,站在院子里呆笑。富家骏道:“老三,这又是你闹的。这是什么意思!”
富家骥笑道:“我在院子里,想一脚把球由门这儿踢进屋里去,不想用力猛了一点
儿,它打玻璃上进去。”富家骏道:“就是由门里进来,这屋里还有许多零碎东西,
就不怕踢吗?”富家骥听说,站着用那踢球的皮鞋,轻轻的踢脚下的花盆,却是低
着头好笑。富家驹在西边厢房里伏案对窗看书。听说,也站起来,隔着玻璃窗户对
富家骥道:“老三,除了踢球,就没有别事吗?”富家骥道:“我哪里踢了球?”
富家驹道:“你说没踢球,你照一照镜子,你的脸,给太阳晒得通红,还没有退呢。”
杨杏园道:“踢球倒是一样正当的游戏,和体育很有关系。”富家驹走了出来,对
杨杏园道:“杨先生,你不知道,他们踢球,有许多规定,都是妨碍功课的。据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