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春明外史(192)

妇人道:“汽水?冰其凌?喝汽水,好不好?”那大些的妇人笑道:“喝一点儿汽

水罢。”长子西洋人道:“吃汽水?很好很好!”说着,一指年纪轻的妇人问道:

“你喝汽水,好不好?”她手上拿着一柄四五寸长的扇子,打开半边掩着嘴唇,笑

着点了一点头。那一个西洋人,是个胖子,看见了便和长子一笑。吴碧波在一边看

见,心里好生不解,这四个人并不是那样十分亲密,当然不是夫妇。而且言语上隔

阂很多,又不像是朋友。那两个西洋人,不懂中国话罢了,就是这两个妇人,虽然

洋气十足,恐怕也不大懂得英语,怎样会和西洋人一块儿来游西山呢?这真奇极了。

他便用低低的声音,操着家乡土话问杨杏园道:“这两副角色,究竟是哪一路的人,

你看得出来吗?”杨杏园道:“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。东城一带,现有一种妇女,

专和大饭店里的茶房联合一气,就做这种不正当的洋商贸易。上等的能跳舞,能说

外国话。这大概是初出世的雏儿呢。你若是在城里碰见她们单独的走着,真当她是

一个欧化的闺秀呢。”说时,那个年纪大些的妇人,似乎知道这边有人注意她,不

住的向这边看。吴碧波怕人家知道了,大家就闲谈别的事。

一会儿工夫,外面进来一个人,看见华伯平,走上前来,请了一个安。华伯平

看时,是杨次长的听差。这杨次长在这西山有一座房屋,就是华伯平要向他借住的

那一家。那听差说道:“昨天杨次长吩咐,说是华秘书要到山上来,怕他们不认识,

派听差今天一清早就来了,好引着上山去。您啦,还是歇一会儿,还是就去?”华

伯平道:“就会罢。”便叫茶房开上账来。华伯平接过来一看,茶点三份,外带烟

卷汽水,共是五块多。杨杏园对吴碧波一笑道:“很公道,和北京饭店的价钱差不

多呢。”华伯平没有作声,掏出七块钱给他,说道:“多的算小账罢。”那茶房只

答应了一句“是”。不像城里饭酒馆的茶房,多少还会说一句谢谢。三个人出了旅

馆,那听差早就替他们雇好三乘轿子。杨杏园道:“路若是不多,我们就走了上去

罢,这轿子并不舒服。”吴碧波领教了上山的滋味了,他一声不响,就上了一乘轿

子去。第二个华伯平,也毫不谦逊,坐上轿子去了。杨杏园见大家都坐轿子,自己

不能走着跟了上山,也只得坐轿子去。那轿子是一把藤椅,在椅子面前轿杠上,用

两根绳子吊了一块板,这就是个搁脚的。椅子上面,六根柳条,撑着个蓝布棚儿。

好像凉粉摊上那个布单子。三个人都坐在一把椅子上,在半空里你望着我,我望着

你,不觉得笑起来。这轿子上山,一直望杨次长的别墅而来,走的都是小路。轿子

一步一步前进,前高后低,坐轿子的正是仰着上去,后来上一个陡些的高坡,人简

直躺在椅子上面。吴碧波嚷了起来道:“危险,不要倒下山去吧?”轿夫笑道:

“不要紧,我们一年三百六十天,不知抬过多少人,要都倒出轿来,那还了得。”

上了这个土坡,半山腰里,一块平地,平地上有几棵大树,树底下,一所平顶西式

房子,门前一个露台,有两个人在露台底下走上前来相迎,轿子便停了。大家知道

这就是杨次长的别墅,一齐下轿。

那个引着上山的听差,便在前引路,进得门来是第一进屋,穿过这一进,上一

个土台,便是一个院子,又是一进屋。前后两进,绝不相连,倒像是一楼一底一般。

屋也是四合院子的形式,不过外加一道游廊。游廊的柱子上,被青藤都绕满了,看

不出来。院子右边,一个大削壁,壁上倒挂着一株松树,树上的老藤直垂到院子里

来。左边远远的一座山,是由屋后环抱过来的。这一所屋,可以说是三面环山。这

上面的屋子,游廊突出来一角,成了一个平台,四面都是短短的碧廊绕着。平台正

中,早已摆了一张石面桌子,三把躺椅。华伯平三人走进平台来,躺在椅子上对外

一看,直望着面前的山,低到平地去。再一看平原,村庄树木,都是一丛一丛的,

像玩具一般在地下。再远些,地下有一层白色的薄雾,就看不清楚了。这种薄雾,

浩浩荡荡,一直与天相接。在薄雾里,隐隐的看见黑影子,高低不齐,那就是北京

城了。这时听差把茶烟都预备了放在桌上,和他们三人打手巾把儿。华伯平睡在躺

椅上,两脚一伸道:“这地方远近都宜,真是避暑的好地方,主人翁太会享福了。”

便问听差道:“你们贵上一个月来几回?”听差笑道:“一年也许摊不上一回哩。

一月哪有几回?”华伯平道:“今年来过吗?”听差道:“没有来过。去年在任上,

倒是很来过几回。”华伯平道:“这就奇了。闲着不来,不闲着倒要来。”杨杏园

笑道:“这有什么不懂的?政治上的变化,说不定的。有时候有表示消极之必要,

不能不到西山走走。下台了,就应该在城里应酬奔走。若是政治上的人,下野都到

西山来住,那就不必再打算上台了。”华伯平点头笑道:“你没有做官,你倒深知

其中三昧。”便问听差道:“这样说,这座房子盖起来以后,就白放在这里了。谁

看守这屋子?”听差道:“有一个听差,一个园丁,还有一个厨子,一共三个人。”

华伯平笑道:“这也不啻盖一所别墅,让这三人来住了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像这位

杨次长,还不算冤,究竟还来住过几天。许多人在北京做官,到故乡去盖园子,一

生也不见面一次。所以相传有这样两句诗,‘盖得园林为老计,年年空展画图看。’”

华伯平道:“大概他也知这两句诗,所以很欢迎他的朋友借住,免得辜负了这一座

别墅。”吴碧波道:“我若有钱造这么一座别墅,我就闭户读书,住在山上。”华

伯平道:“你没有钱造别墅,你就这样说。你要是真造起别墅来,你就不能实行了。”

三个人坐在这平台上,临风品茗,看山闲话,痛快得很。

不觉一会儿工夫,天就晚了。这里的厨子,因为主人派人传话来了,对于这三

位客的饭食,好好招待,要下山去买菜,又来不及。只得在附近一个庙里,与和尚

商量了半天,让了一块肥腊肉来。又把自己喂的鸡,宰了一只,其余便是自己园里

的菜蔬和瓜豆。七拼八凑,也弄出上十碗菜来开晚饭。鸡和腊肉罢了,一碗苋菜,

一碗油菜,一碗嫩倭瓜,吃了干净。华伯平道:“这厨子弄素菜的本事好极了,就

上一篇:牛马走 下一篇:秧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