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春明外史(181)

金士章的关系,可不要脱离了。

到了次日下午,他打听得金士章在贾维新家里去了。他连忙在书架上翻了一本

《墨子》,带在身边,坐了车到贾宅来。到了门口,果然看见停着一辆汽车。马攀

龙这里原是常来的,门房就认得,说道:“金总长在这里呢。”那意思阻止马攀龙

进去。马攀龙会意,笑道:“不要紧,我和金总长也是熟人。”说着,他迳直就往

客厅里走。一进门,看见贾维新和金士章各躺在一张沙发上抽着雪茄说闲话,看见

他进门,都站了起来笑着点头,马攀龙也在下手一张沙发椅上坐下,却把手上那本

书,放在面前小圆桌上。金士章道:“马君勤学的了不得,出门都带书,可谓手不

释卷。”说时,将那书翻着一看,原来是本《墨子》。又道:“马君也喜欢研究墨

学吗?子书里面,我只爱这一部书。”马攀龙笑道:“哪里什么勤学啦,带在车上

看看罢了。我是个穷忙的人,向来这样打经济算盘的,总长说好笑不好笑?”金士

章道:“这有什么好笑?我们正应该如此啦。马君给我做的赋,得了没有?我的月

报,等着发稿子呢。”马攀龙道:“这实在对不住总长。”金士章错会了他的意思,

以为他不敢发表文言的文章。笑道:“你们这些当教员的,真是给学生管服了,将

来连自己每餐吃多少饭,还得学生的同意呢。”马攀龙巴不得如此说,他好借雨倒

台,装着很踌躇的样子,然后又笑道:“总长办报,人家想登稿子还登不上,哪里

会少我一篇稿子?这一期登的头一篇,是总统做的《问心篇》,真是千古不磨之论,

我一念,就把我一篇腹稿吓忘了,这篇东西,有人说是总长代拟的,我就……”说

时,眼睛望着金士章,金士章道:“大意是总统拟的,文字却是我仿造的。”马攀

龙道:“是呀,那篇文字,炉火纯青,我一看就断定是总长的笔墨,难怪外边说是

总长代拟的。”金士章道:“这是我们自己人说话,可不要对外人说,而且意思实

在是总统的意思。”马攀龙道:“总长本来兼总统的秘书,总长和总统代拟,好像

和总统自己做的一样。”说时,他一眼看见金士章的雪茄灭了,正要找火柴。自己

便在雪茄盒子里拿了一根,咖在嘴里,在袋里取出一个铜匣子自来火,将机关一捺,

火就燃着了。他借这个原故,站起身来,隔着桌子,伸过火去给金士章燃着了烟,

然后才坐下来,将自己抽的雪茄点着。

贾维新在一边看见,觉得马攀龙过于客气了。心想难怪金总长说马先生恭敬好

礼,是个君子人。心里这样想着,不觉就望着马攀龙脸上。马攀龙被他这一望,倒

望得有些不好意思。便借故问道:“听到说贵校的学生,闹风潮,闹得很厉害,现

在怎么样了?”贾维新道:“这个我有办法,和总长商量好了,就借这点机会,将

学风切实的整顿一番。谁要闹就开除谁,要是大家都闹,全班开除,重新招生。学

堂可以不办,学风不能不整顿,而且我还有一个办法,请几个有道法的和尚,到大

礼堂上去讲经。”金士章靠在沙发椅上,对他的话,先是很赞成,脑袋像铁锤撞钟

一般,一下一下的向左右摇摆着。忽然一听到说请和尚讲经,就问道:“这是什么

意思?”贾维新道:“我常听见总长宣示总统办学的宗旨,儒书为本,科学应用,

佛说助精神,所以我照此行事。但是功课里面,真加入佛经一门,请两个和尚在讲

堂上念经,似乎不方便。我想了一个折衷办法,单请几个名僧讲经,似乎还使得。

这样一来,对于总统总长一片提倡佛学之心,似乎也体谅得到。”金士章笑道:

“岂有此理,这话哪里是这样讲?维新,你办学的手腕,我很是佩服你,讲到学问

上,你还得用几年苦功。”贾维新想了一个好主意,不料碰了一鼻子灰,满脸涨得

通红,说道:“讲经这样事,我想也是研究学问的事情,未尝不可办。”金士章用

三个指头,在嘴唇上面,左右分别的抚摩着短胡子,微微的笑。

马攀龙总算是解事的,连忙插上一句道:“维新兄,我听得说你在做公债生意,

还好吗?”这句话一问,马攀龙是好意,不料吓得贾维新勃然变色,马攀龙也慌了,

不知道这句话,何以问不得?金士章便对贾维新道:“你说没有做公债买卖,怎么

攀龙也知道了?”马攀龙这才明白,他做公债生意,原是瞒着金总长的。至何以要

瞒着他却不知道。这时又只好再为他解脱,便说道:“我原也不知道,只听人家这

样说。我想这话也靠不住。”金士章道:“做公债生意,那是不要紧,不过我听见

好几个人说,牛斗横他也干这个,本钱就是学堂里的公款。维新若也是一样,你想

这要赚了钱呢,那不成问题,设若把学校里的公款,蚀本蚀掉了,那怎么办?我现

在到底做了官,总比诸位的境遇好些。可是我依然一片青毡,几间老屋,我行我素,

不做一点意外的事,不想发一点意外的财。有许多人劝我做公债,我都不干,何况

你们呢?”一篇话,说得贾维新默然。马攀龙道““不要紧,蚀不了本啦。我看见

报上登着,天天说九六飞涨呢。”金士章笑道:“你这是外行话了。不是公债看涨,

大家就挣钱的。这要是长货的,银子才会在银号里涨水,若是亏货的,就天天要赔

本。公债越涨,他越赔得凶呢。这里面的利弊,一言难尽,书呆子哪里干得?”马

攀龙道:“听总长所说,总长也是内行呢。”这句话,也就平淡无奇,金士章听了,

却弄得吃了哑药一般,解答不出来。搭讪着把他手上的雪茄,放在瓷器烟斗上敲烟

灰。

马攀龙不料今日这样不会说话,动辄得咎,也是默然。于是三个人,都躺在沙

发上抽烟。只是把两只腿来摇曳着。还是金士章会转身,拿起马攀龙放在桌上的

《墨子》看了一看,然后笑说道:“这部书,现在研究的倒还多。其实是几个哲学

教员,对这部书说了两句好话,所以都要看看。若说对这个真能研究一点学问出来,

哪有几个呢?起居饮食,要讲究时髦,读书未尝不要讲时髦。”马攀龙道:“正是

这样,从前我是最爱看子书的,自从这些青年后生之辈,研究哲学,以为时髦,我

就懒得看这些书了。却是有一样书,大家看我也看,而且我还要以先睹为快。”说

到这里便问贾维新道:“你猜是什么书?”贾维新便猜了几样,马攀龙都说不对。

上一篇:牛马走 下一篇:秧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