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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69)

科莲道:“你不是说,今天晚上,去看电影吗?这样一说,又不去了。”余瑞香道:

“咱们偷偷儿去,别让她知道。”史科莲道:“要去就得告诉姑妈,偷着去我不干。”

余瑞香道:“你不去也好,我房里不捻黑电灯,你就在我房里念书,这样一来,她

们就不疑心我出去了。”史科莲道:“你勾通我作贼,有什么交换条件?”余瑞香

道:“我出去先和你买两本小说,带回来送给你看,好不好?”史科莲道:“要买

你就买《封神传》,头回我只看了一本,就不见了。现在还想呢。”余瑞香道:

“那更好买,旧小说只要三五毛钱,我一定买来。”

两个约好了,吃过晚饭,史科莲当真到余瑞香屋子里来读书,余瑞香悄悄的换

了衣服,就到真光电影院去了。她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印度绸旗袍,上面绣着白色

大花,衣光闪闪,很令人注意。她本来约定了梅双修的、在四围座上一望,不见她

的影子,预料梅双修没来,就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。她左边一排,都是外国人;

右边空着一把椅子。一会儿工夫,这座位上就坐下了一位西装少年。这人余瑞香认

得,是京华大学的学生,叫着毕波丽,是荷花文艺社的主要分子。余瑞香原不知道

这样详细,因为有两次看电影,偶然碰到他,都坐在一排。到了第三次,余瑞香坐

下了,他又坐在一处。恰好这次余瑞香是一个人,休息的时候,到食堂去喝了一杯

咖啡,回来一看,有一张名片放在自己的椅子上。余瑞香捡起一看,名片是横印的,

第一行是荷花文艺社社员,第二行是京华学生合作会干事,第三行,字大些,在中

间,是毕波而三个字。波丽两个字连在一处。毕字一个字单另,这是表示名姓分别

的意思。第四行是籍贯,第五行是通信处。余瑞香自言自语的道:“这是我的位子,

谁放名片在这儿?”说毕,将名片一扔,扔在地下。这毕波丽却站起来一笑,鞠了

一躬,说道:“是我的名片。”一鞠躬起来,伸手又呈上一张名片。余瑞香怔怔的

望了他一眼,也没有理会,自去看她的电影。因为余瑞香虽不是个交际明星,但是

常和她姐姐到几家大饭店去看跳舞,男女交朋友,早看得惯了。不认识的男子,和

女子去说话,她却不以为奇。那毕波丽见余瑞香没有理他,却也并不见怪,他想这

是可以亲近的。他看着银幕上映出的英文说明书,口里就叽哩咕噜的念着,要表示

他懂得外国语。口里念时就把一只手的肘子,撑在架起的大腿上,却把手来托着头,

故意把身子望余瑞香这边歪。在黑影里面,余瑞香又不便去另找坐位,只得把身子

一闪,让开他些。一会儿电影演完,电灯亮了,毕波丽把他黄黝色等边四边形的脸,

不住向余瑞香这边送,他微微的笑时,又露出两粒光灿灿的金牙。余瑞香看见,又

好气又好笑,瞪了他一眼,就离开他走了。这一次她怕又遇到毕波丽,不敢上楼,

却坐在楼下。不知道这毕波丽偏偏知道,他又赶了来坐在一处。余瑞香把脸一变,

就走开了,另外找了一个坐位。毕波丽见她走了,却不能再追,只得算了。

电影映完之后,他就先一步走,站在大门的一边,两只眼睛,只望人丛里射去。

一会儿见余瑞香出来了,他就跟在后面,余瑞香雇车回去,他也雇车在后面追着,

一直送余瑞香到了家门口,下车进去,他也远远的下了车。走到门口儿,将门框上

钉的门牌,下死命的钉了一眼。他看见大门上一块铜牌,大书特书“余宅”两个字,

于是他又知道余瑞香姓余。这一回来,他知道了人家住址,又知道了人家的姓,总

算没有白跑。仍旧雇了一辆车子,回自己的寄宿舍。这寄宿舍的房子,本来一排一

样的,毕波丽一路记挂着余瑞香,推开房门,电灯是不来火了,他找了半天,找不

着火柴,也没有点洋烛,只得在黑地里脱了衣服,就往床上一钻。这一钻,不打紧,

一个赤条条的人,在床上跳了起来。毕波丽吓了一大跳,登时想起来了,是走错了

房间,爬上人家床上来了。那人揪着毕波丽的衣服,厉声喝道:“谁?”毕波丽道:

“是我,对不住,我走错了屋子了。”那人一听,果然是毕波丽的声音,也就算了。

这样一来,这一个号子里的学生,都被他吵醒了,大家哈哈大笑。毕波丽走回屋于,

一声不言语,就睡了。

自这天以后,他就留心打听余瑞香的名字,她在哪个学校读书。先是到她胡同

口上,雇了在那里歇着的一辆人力车,到别处去,讲价的时候,格外多给七八个铜

子。坐在半路上,和车夫讲起话来,问道:“余家小姐,也坐你们的车上学吗?”

车夫道:“大小姐出了门儿了,只有二小姐上学呢。她上学有时坐我们的车,有时

走了去。”毕波丽道:“这远的道,她们也走吗?”车夫道:“不!就是这胡同口

上一拐弯,那个外国女学堂。”问到这里,毕波丽将余瑞香的学堂打听出来了。不

到两天,他想法子,又在号房那里,打听得了余瑞香的名字。这一来,大功告成,

马上他就做了一首新诗,送到他一个老投稿的报馆里去。题目是《寄心爱的她》。

过了几天,登出来了,他买了七八份新式杂志,凡是登了他的新诗的都有一份。他

把这些杂志和这一份报捆在一处,由邮政局里,寄给余瑞香。余瑞香拆开一看,莫

名其妙,不知道是谁寄的,将那些杂志,翻开来一看,见有些地方,用红笔圈了许

多密围。所困的地方,题目下都署着华波丽的名字。余瑞香这才明白了,她也没有

看,将那一大包东西,叫老妈子都倒入字纸篓去了。

谁知这一卷东西寄来之后,那毕波丽上午一封情书,下午一首新诗,接二连三

的来。余瑞香看了,气得要死。她便暗暗的和史科莲商量,用什么手续来禁止他。

史科莲道:“那有什么难,把他所来的信,都放在一处,寄给他的校长,由他校长

怎样办。”余瑞香道:“那样不好,一闹出去,就满城风雨了。”史科莲道:“你

既然不愿闹出去,没有别的法子,只有不理他的一着,他老写信来,你老不理他,

他还不算了吗?我还有一桩事和你商量呢,你借一条纱裙子给我作一作客。”余瑞

香道:“你到哪儿去?”史科莲道:“你还不知道吗?今天是李冬青老太太的生日,

我去拜寿去。我以为梅双修早已告诉你了,所以并没问你。”余瑞香道:“我一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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