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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61)

爱思道:“怎样没有原因,原因在我心里啦。”张达词架起一只腿,歪着身子,一

直望到爱思脸上,问道:“原因在心里!原因在心里!什么原因?”爱思将手把张

达词的脑袋一推,笑道:“讨厌劲儿!过去。心里有原因啦,你管得着吗?”张达

词看见她撒娇的样子,不由得哈哈大笑。甄宝荫道:“你这人真是贱骨头。她好好

和你说话,你要干涉她。骂了一顿,你又笑了。”说话时,甄宝荫已经抽了好几口

烟,爱思抽出手绢,在空中拂了两拂,把眉毛一皱道:“这屋子里闹得乌烟瘴气,

怪闷的,咱们外头坐罢。”甄宝荫也笑着对杨杏园道:“杏园兄,咱们到外头去坐

坐,可以请教请教两位女士的妙舞。”

五个人一路到外头屋子里来。杨杏园一眼看见圆桌上放着一只盛四弦琴的木头

盒子,一猜就是二位女士带来的。心想他们还会拉凡阿零,总也算得多才多艺了。

这屋子本有一个听差一个护兵在这里伺候,看见甄宝荫出来,都站着像僵尸一般。

甄宝荫对他们略微摆了一摆头,说道:“出去。”他们蚊子哼着一般,答应了一个

“是”字,退了出去了。杨杏园随便坐在一张沙发椅上,爱思也坐了下来。低低笑

着问杨杏园道:“你贵姓?我还没请问。”杨杏园道:“我姓杨。”爱思道:“我

们好像在哪儿会过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不能吧?”爱思用左手一个食指,比着嘴唇,

偏着头想了一想,笑道:“这事的确是有的。”张达词走过来望椅子上一坐,坐在

爱思的这一边,将身子挪了一挪,望爱思身边直挤。笑道:“你们一见面,就这样

亲热,说体己话儿。我们认识了半个月,怎样生猴子似的,远远的就离着?要亲热

大家亲热。”说着又挤过去一点。爱思把身子一扭,一鼓嘴道:“怎么啦!”杨杏

园笑着站了起来,说道:“闹什么?我让你们坐。’深达词道:“你们刚才说什么?”

爱思本伸着两只高跟鞋的脚,这时一缩一顿,把头一扭道:“话多着啦,就是不能

告诉你。”杨杏园恐怕张达词有些误会,笑着说道:“你说奇怪不奇怪?她说好像

在什么地方会过我。”甄宝前拥着爱尔在对面一张沙发上,正要她教跳舞,便插嘴

道:“这事也许有的,她们常常上华洋饭店,也许你们会过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除

非如此。但是我又不会跳舞,只不过偶然去一两回罢了。”又对爱思道:“怎样就

会把我留在脑筋里了。”那边爱尔插嘴笑道:“你这句话问了不要紧,不要气死张

三爷。”张达词道:“不相干,我们根本上就没关系,我还和他俩做媒呢。不信,

你问问他。”说时指着杨杏园道:“你们没来,我早就介绍过了。”一面说着,一

面将那桌上琴盒打开,拿着琴和拉弓递给爱尔。说道:“借光,借光。”爱尔含着

笑,接了琴站着起来。张达词又对爱思道:“借光,借光。”爱思伸了一个懒腰,

笑道:“今天我一点儿劲都没有。”张达词对杨杏园道:“她们两位,一位拉,一

位舞。真好。可惜她不赏面子,你没有眼福。”杨杏园也笑着对爱思道:“真不赏

面子吗?”爱思又伸了一个懒腰,笑道:“可别见笑。”甄宝荫在口里取出雪茄烟,

在桌上玻璃烟缸子上,敲了一敲烟灰,对张达词道:“怎么样,人家一说就行了。

你呢?”张达词笑道:“我是拉纤的,那又算什么呢?”说时,那爱尔反扭着左手,

将几阿零抵在肩上,右手拿着琴弓,便拉了起来。爱思站在屋中间的地毯上,前仰

后合,左摇右摆,合着拍子便舞起来。她跳舞的时候,老是含着微笑,她那双眼睛,

就像闪电似的,不时的对着杨杏园射来。舞了一会,凡阿零先停了,爱思两只手,

牵着裙子角,斜着腰往下一蹲,眼睛对着甄宝荫张达词杨杏园三个人一瞟。这一点

儿神情,学外国人学得极像。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的,就鼓起掌来。甄宝荫顺手将

墙上电铃机子,按了一按,听差走了进来,垂手排脚站在他面前。甄宝荫道:“你

吩咐他们,须备五份点心送上来,越快越好。”听差的答应了几个“是”,倒退了

两步,然后才出去了。一会工夫,这饭店里的茶房,捧着一只托盘进来。就在桌上

摆了两碟牛乳点心,斟上五杯咖啡。大家便围着桌子坐下来喝咖啡吃点心。

杨杏园因为甄宝荫虽然年纪极轻,却是特派的官僚,认为非我道中人,所以和

他谈话,总存着三分不屑的意思。甄宝荫那样放浪形骸,在这里抽烟狎妓,正是高

兴的时候,见杨杏园淡淡的神情,他以为初次见面的缘故,却也没有注意。这时大

家坐着喝咖啡,不免要找些话说,便对杨杏园道:“杨先生公事很忙吗?鼎老人很

好,在他那里办事比别处好。”杨杏园听他这话,莫名其妙,张达词在那边,却目

视杨杏园。杨杏园想起刚才他介绍时候的话,心里有几分明白,便随话答应,含糊

着过去。甄宝荫又道:“我还是在胡总长家里,和他同过一回席。”张达词知道杨

杏园最怕谈官场应酬,便把话扯开,笑道:“这一些阔人,都喜欢旦角,不知有什

么缘故?胡春航在常小霞那里报效的数目,真是可观。第二要算陈伯儒了,和牛萧

心兄妹,没有一天不在一处混。”甄宝荫道:“那还罢了。还有没有下海的票友,

也和小旦一样,陪着大老玩,这是何若?”张达词道:“你说的是沈子围吗?难怪

呢,他这一向忽然阔起来了。”甄宝荫道:“阔不阔,我是不知道。听说新认识了

一个吉林朋友,借了好几千块钱,给他制行头。加上还有个财政界章华松做他的靠

山,吃喝是不焦的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这人也是世家子弟,何至于弄到这步田地?

我想这话也不尽然。”张达词道:“我们以忠厚待人,当然不相信。不过他住在北

京吃喝嫖赌穿,一月整千洋钱的花销,是哪里来的,却很可研究呢。”杨杏园道:

“他住在什么地方?”张达词道:“正离你那儿不远。”他说话的时候,眼睛正望

着爱思。爱思说道:“你说什么?可别占便宜。”张达词笑道:“说句话占点便宜

都不行,那还能提别的吗?”爱尔正抽着一根烟卷,在嘴上取了下来,两个指头夹

着弹了一弹灰,反过手去,将烟递给下手坐的甄宝荫,将嘴唇撮起来,往前一嘘气,

嘴里的烟,箭也似的,对着张达词脸上吹来,笑道:“你别挨骂了。”张达词哈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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