漓尽致。那几个孩子……”说着,又掉转头对华伯平道:“华伯兄没有见过,唱得
很好。”华伯平道:“那我一定要瞻仰的。”周西老很是高兴,说道:“不知二位
有工夫没有工夫?若是有工夫,我们今天可以同去。”华伯平先来的时候,听见周
西老说了一大套忠君爱国的话,直觉得浑身不痛快。而今看起来,这老头也是一个
知趣的人儿,自然很欢喜,不等吴碧波说,就先说道:“我们都愿奉陪。”周西老
本想打电话出去,邀几个人一路去坐包厢,而今华伯平答应陪着去,就不用得找人
了,便说道:“在这里小坐一会儿,回头我们同去。”吴碧波一想,老头儿有一个
包厢在那里,正怕找不到人去坐,我们这样一答应,正中其计,那又何必。便道:
“伯平兄和西老一块儿去罢,我先告辞。”周西老连忙站起来,将手一指道:“坐
下坐下!一块儿去。我里面还点着灯,一路躺躺灯会。好不好?”说着,便将他二
人往里让,一直引到他自己看书抽烟的房里来,抽一个多钟头的烟,才同坐着周西
老的马车,一路到康乐戏园来。
第三十五回 流盼属新知似曾相识 听歌怀故国无可奈何
原来这位督办,不但没有官僚的气度,而且乳臭未干,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
孩子。当年有一个秘书长的儿子,十八岁就当参事,人家就引为奇谈,自己还不十
分肯信。而今却亲眼看见这样年幼的督办,他怎样不奇怪?那甄宝荫虽然年轻,却
也很知道应酬的规矩,客客气气让杨杏园坐下。那听差取了三根雪茄,一人递了一
支,又擦了火柴,一一来燃着。
杨杏园这时就近看那甄宝荫。细嫩的皮肤,本来就不黄不黑,两腮上一点气色
没有,越发显得苍白,光光脸子,架著一副大框眼镜。猛然一看似乎很俊秀,仔细
一看,却一点精神没有。他两个上了黄黝的指头,夹着雪茄坐在床上抽,一面说话。
他除了谈些嫖经赌经而外,就是谈哪位总长的近况如何,哪位阔人的靠山奚似。谈
到阔一点的人,总是称着西林河间项城。再次一点的阔人,就连着那人的姓和号,
一块儿称呼,不叫他的名字,譬如叫王克敏做王叔鲁,曹汝霖叫做曹润田之类。杨
杏园起初不知道他是什么督办,后来因为他常常说到毛革的事情,又被张达词点明
了几句,才晓得他是改良外蒙毛革督办。
三人谈了一会子,那甄宝前就忘其所以了,由嫖经又谈到土娼。便问张达词道:
“你说的那个人,怎么这时候没有来?我等的不耐烦,我们先找个什么事混混,好
不好?”张达词道:“你还接着烧两口,她就快到了。”甄宝荫笑道:“烟现在够
了。回头等着她来替我们烧罢。”商议了一阵,究竟也没有想到什么暂时消遣的法
子,这时有一个穿白色衣眼的茶房走了进来,含着笑容轻轻的说道:“来了。”甄
宝荫道:“什么还要这样鬼鬼祟祟的,来了干脆进来得了。”茶房笑着答应了几个
“是”,退了出去。
一会工夫,就听见吱咯吱咯,一阵皮鞋响。抬头一看,走进两个女子。一个二
十上下,穿着杏黄色的西服,白色的裙子,蓬着卷头,胸面前挂着一串珠子。一个
只有十六七岁的光景,一身的水红,连帽子也是水红色的,帽子后面,露出半截短
发。她们一进门,就有一阵粉香,轻轻对甄张二人,叫了一声大爷三爷。对杨杏园
却笑笑,微微的点了一个头,就算招呼的意思。张达词先就对她二人道:“姊妹俩
老是在我们面前说英文,暗通关子,今天有懂得的人在这里了。”这时杨杏园恍然
大悟,所谓教跳舞的西洋留学生,就是这一对人物。张达词跟着给杨杏园介绍,指
着那位年纪大的叫爱尔女士,年纪小的叫爱思女士。爱尔女士坐在烟榻上,爱思女
士坐在张达词的身边。张达词伸手握着爱思的手,爱思很不在乎似的,便挨身坐下,
和张达词坐在一张烟榻上。杨杏园想到:“看她这个样子,到是一个交际明星。”
便问她读了多少年的英文。那爱思毫不思索的,用英语回答“读了五年英文”。继
续地她又谈了十几分钟的英语,都说得十分流利,一点破绽也没有。杨杏园心里想
道:“这事很奇怪,发音这样正确,说话这样畅利,就是北京城里真正的女学生,
十中难挑一二。她们挂起学生的牌子骗人,却也难怪。”他们说话时,那爱思的手
帕,掉在地下,她就低着头去捡,那背脊和脖子,露出雪白一大块。张达词坐在她
身边,看见她脖子上绕着一根桃红色丝绦,拿手一提,说道:“这么大人,还挂锁
吗?”他一提时,那丝绦由爱思领圈里面露了出来,下端系着一个金子打的小十字
架,很是精致。爱思笑着道:“你总是爱胡闹。”连忙把那十字架,依旧塞到衣领
里面去。张达词笑道:“你们一欧化,简直欧化得没有道理。这是外国人最尊敬的
东西,你们拿来当玩意。”他们三个人在这里说话,那爱尔却倒在甄宝荫榻上和他
烧烟。甄宝荫说道:“咱们年纪也还相称,我请你当一个英文秘书,你干不干?”
爱尔睡在枕头上,用烟签子醮着烟膏子,正往灯上烧,听了这话,把手的肘子撑着
床,抬起头来望着张达词,笑道:“你瞧,这是怪话不是?我当他的秘书,按月给
薪水得了,还问年纪做什么?”张达词也笑道:“这话一点也不怪。请男秘书可以
不谈年纪,请女秘书就非谈年纪不可。”说着掉转脸来对爱思道:“他是一个督办,
可以请你姐姐当秘书。我这个小人物,用不着秘书,请你做什么呢?”甄宝荫在床
上坐了起来,用手将腿一拍,说道:“还有一个名目啊,你不会请她当英文教员吗?”
张达词道:“要是这样的名目,可以敷衍得过去,那就好说话了。何必一定要说英
文教员,就是说跳舞教员,钢琴教员,也无不可以的了。”两个你一言,我一语,
说来说去,无非把爱尔爱思两人开玩笑。
杨杏园靠在旁边一张沙发上,翘着脚,把一只手在椅子围上托着脸,只是微笑。
那爱思坐在张达词的身边,却不住的用眼睛瞟过来。过了一会儿,爱思忽然对杨杏
园抿嘴要笑,自己好好的把头低了下去。她一眼看见张达词正望着她,又“噗哧”
一声笑了出来。张达词笑道:“你这是发了什么毛病?”爱思道:“难道不许人笑
吗?”张达词道:“笑是许你笑,但是一点事因没有,你忽然笑起来,笑得可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