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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53)

并不要结交这样一个女朋友,我为什么要你替我吹牛?”张达词笑道:“那小家伙

和你很有意思,你不要辜负人家。她背着你向我问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,我都告诉

她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那你简直胡闹!我为什么和她们这些人往来?”张达词道:

“你不要瞧她不起,背起履历来,也许比我们阔得多。”杨杏园虽然清白自许,但

是男女之间,究竟是不接近的好。若是接近了,就是时谚所谓,难免两性的吸引,

这种吸引,是很神秘的,它要发生的时候,决计不是什么阶级上限制得住。杨杏园

一想,她刚才给个什么东西给我,好像纸团,我倒要看看。因此和张达词没有多谈,

他就走了。走到大门口时候,他本来就想在袋里拿出纸团来一看,可是这门口不住

的人来往,又忍住了。坐上车去,再拿出来看时,原来是一张局票,并没有什么。

翻过背面,仿佛有些字迹,却是铅笔写的,在街灯下,哪里看得出来?

这时车子经过西长安街,车子在平整的马路上拉,又快又平适,天上的月亮,

斜着照在路边的槐树林上,那树影子,一排一排的倒在地下,现出地上的月色,格

外的白净。路边的垂柳,叶子已经全绿了,树上好像很是湿润,托着月色,似乎有

点淡绿的清光。再一看树林边电杆上的电灯,也都映成清淡的颜色,不是那样亮了。

杨杏园刚才在蓝桥饭店,耳目杂于声色之中,绮罗之丛,快活虽然快活,总是昏昏

沉沉的。现在到了这地方,净荡荡的,不见一点富贵之象,一刹那间,简直是一场

梦。他由繁华冷净之变幻,想到“色即是空”的一句话,由“色即是空”的一句话,

又想到爱尔爱思姊妹两人,似乎是个有知识的人,何至于做这种卖人肉的生活?仔

细想了一想,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?这样看起来,大街上裘马翩翩,招摇过市的老

爷太太,里面未尝没有……

想到这里,忽听见后边有两辆车子追了上来,有两个人在车上说话。有一句话

送入耳朵,是“明天还去不去”?这话很像是熟人的声音。杨杏园便听他说些什么,

恰好那两辆车子,紧紧的随在后面,一句一句听得清清楚楚。当时又有一个答道:

“自然去,怎么不去?头一排的座位,我已经定了三个。”这个似乎笑道:“定了

三个座,我有一席吗?”那个道:“你要去呢,自然有你一席,你若不去,自然也

有人填缺。”这个道:“很好,你另请高明罢了。明天有一个地方去,比你那儿好

得多呢。”那个道:“什么地方,说来听听。”这个似乎笑道:“明天下午,吴芝

芬在西老家里邀头,约我凑一脚,你说有味吗?”那个道:“你不要胡吹,他们遗

老捧角,有你的份?”这个道:“实话,有倒有这一回事,虽没有要我捧角,我却

打听得实在。”那个说:“你怎样知道?”这一个道:“西老是我们的同乡,他的

五少爷,也是一位半吊子名士。昨天和几个朋友在一处谈戏,有人说芳芝仙的戏不

好,他急得面红耳热,和人家吵。有人笑着说,你就只卫护着你的芳干妹,不卫护

你的吴干妹,他说,怎样不卫护?今天我还和老爷子商量着,后天替芝芬打牌呢?”

杨杏园听到这里,不觉插嘴道:“吠!你们在这通衢大道,宣布人家秘密,岂有此

理?”那人大惊,月亮影下,仔细一看,不是别人,却是吴碧波,别外一个,是吴

碧波的同学,杨杏园也会过的。吴碧波笑道:“你这冒失鬼,突然一喊,我们倒吓

了一跳。”杨杏园道:“你们现在放着书不念,天天捧角吗?”吴碧波道:“那也

偶然罢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刚才我听见你说周西老。我想起一桩事,华伯平来京了,

他正要找这些人。请你明早到我那里来一趟,我和你一路找他去。”吴碧波就答应

了。说到这里,车子到了分路的地方,各自走各人的。

一会儿杨杏园到了家里,第一要紧的事,就是要看那张局票写的是些什么,他

等提水来沏茶的长班走了,然后又把房门掩上。这才把那张局票拿出来,再看背面

铅笔写的字句,是:

杨先生:我和你实在很熟,明天下午六点钟,我在神州饭店九号候你。你下了

衙门的时候,就请你顺便来会我,好仔细谈一谈。此事要守秘密。

杨杏园拿在手上看了几遍,心里想,我怎样会和她认识?这话奇得很,无论如

何,我没有这样的熟人。自己又把这张纸逐句推敲一番,忽然大悟,想道:“有了。

这上面最要紧的地方,就是下衙门一句话,她以为我是一位大老爷,所以极力和我

联络。其实我是一介寒儒,你上了张达词的当了。我以为她写字条给我,或者真有

什么可听的话。原来如此,也就极平常的事情了,何必那样做作呢?这张纸,别让

别人家看见了。不知道缘由的,一看见了又不要说是一段风流案吗?”想到这里,

擦了一支火柴,把纸就烧了。

到了次日,吴碧波果然来了。他问道:“华伯平这个日子,他到北京来做什么?”

杨杏园道:“我也闲不清楚。他略略的说了几句,是为民选省长这个问题来的,意

思要和寓京的大老,分头接洽。要求这些大老,帮他一点忙。”吴碧波道:“周西

老,顽固得很,听了这些什么运动请愿的事,没有不头痛的,找他做什么?”杨杏

园道:“大概还有他个人的私事,那我们就不得其详了。”两个谈了一会,便一路

到旅馆里来会华伯平。华伯平买了一大叠日报,正在那里看,并没有出去,他首先

使问杨杏园看的寓所怎样了。杨杏园因蓝桥饭店昨晚一会,觉得那种饭店,究竟不

是好地方,便说没有空房间,再想法子罢。又谈了一会,他先走了,却留吴碧波在

这里,陪他上周西老家去。

华伯平因午饭的时候到了,先和吴碧波吃午饭,两个坐着等饭吃,便找些话闲

谈。吴碧波问他到京以后,哪里去玩过没有?华伯平笑道:“昨日晚上,我特为到

什么开明戏院去了一趟,耍看梅兰芳的戏。谁知走到那里去,恰好碰着停演,看看

门口的戏报,要到礼拜六才演呢。”吴碧波道:“你怎么到京第一日,休息也不休

息,就去听戏?”华伯平道:“我们在南方,梅兰芳这个名字,听也听熟了。心想

到底长得怎么样好看?总要看一回,才死心。可是每回到上海,总碰不着梅兰芳在

那里。所以一到北京,就急于要解决这个问题。”吴碧波道:“南方人到北京来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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