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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49)

闲员,终年无事,只在外头玩,他另外有一班吃喝嫖赌的朋友,在蓝桥饭店组织了

一个小俱乐部,随便集合。今天大概又是集合的日子,在这里赌钱了。杨杏园走进

十七号房间,只见围了一桌子的人,在那里打扑克。另外还有三个年轻的女客,在

一块儿说笑。内中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,穿着蓝印度绸的裙子,上面绿哔叽夹

袄。雪白的脸,连脖子上都擦的是粉。烫着的头发,高高蓬起,打了一条辫子,戴

着一朵很大的大红绸结子。鼻梁上,架着一方玳瑁框眼镜,眼球在里面直转。时髦

极了。杨杏园想道:“奇怪,他们这群人里面,哪里来的这时髦女子?”这时,桌

上的人,回头都看见了他。张达词连忙嚷道:“难得!难得!怎么杨先生今天也有

工夫来玩?”杨杏园道:“就不许我玩吗!”此外桌上赌钱的李公耳,王眠石是两

位大学生,也是杨杏园所认识的,都忙着打招呼。张达词道:“杏园兄,加入加入。”

杨杏园这时已走到桌子边,看他们桌上的场面。张达词伸出一只手,握着杨杏园的

手。又把这女子的手,也一把拖了过来,将两个人的手都握在一处。口里笑着说道:

“叫你们认识认识。”杨杏园出其不意,倒不好说什么。那女子操着纯粹京腔,却

笑着先问道:“您贵姓?”杨杏园一看那样子,早已瞧了八分账,便笑着说道:

“我姓杨。你呢?”那女子笑了一笑,然后才说道:“姓刘”。杨杏园目视张达词,

含着微笑。张达词道:“你别笑,和我没关系。我和她是一对儿。”说时,伸出手

去,将站在身边那个姨太太装束的肩膀,拍了一下。那妇人道:“小张,你不怕小

桂枝儿吃醋吗?我是不在乎,一对儿就一对儿,怕什么?”张达词伸出一个大拇指,

对那姨太太道:“小吴儿!好的。”另外有个女的,穿着蓝色旧湖绉的夹袄,黑羽

毛裙子,脸上擦了一片胭脂,倒像一个良家妇人,拿着一条手绢,捂着嘴笑。这时

王眠石走了过来,扯着杨杏园坐在一张沙发上,将头就到他肩膀上,用手掩着半边

嘴,对着他的耳朵说道:“这三个你瞧怎么样?那个穿蓝衣服的,还是新出马的。”

杨杏园听了这话,脸色未免一变,轻轻的对王眠石道:“你们这事,未免有些丧德。

老的罢了……”王眠石伸出一只手,将杨杏园的嘴一堵,笑着说道:“废话。”杨

杏园因对手方在当面,这话也不便深说,只好算了。王眠石将手一招,对姨太太装

束的说道:“小吴儿来。”那小吴儿果然走过来,挤在他们两人中间一坐。她对杨

杏园道:“这儿我来过两回,怎没有见过您?”杨杏园笑笑。王眠石道:“小吴儿,

你不是说有一个很好的妹妹吗?介绍给这位杨先生,好不好?”小吴儿道:“好哇!

干吗不好?”那边张达词叫道:“眠石进牌不进牌?别胡闹了。”王眠石听说,便

过去打扑克去了。这里只剩杨杏园和小吴儿两个人。杨杏园这时候真有些穷于应付,

一时找不出话来说,便问了一句道:“住在什么地方?”小吴儿笑了一笑又顿了一

顿,然后才说道:“后门。”杨杏园恍然大悟,她们这些人,是不会告诉姓名住址

的,自己怎样这般傻,开口就问她住在什么地方。这样一想,未免有些不安,也过

去看打扑克。一会儿工夫,倒有二三百块钱的输赢,就散了场,却抽了有六七十块

钱的头钱。张达词将头钱钞票一卷,说道:“全在我这里了。”说着一拉小桂枝,

同倒在沙发椅上,说道:“怎么样?这够两套衣服的钱了,你怎样谢我?”那小桂

枝儿便趴在张达词的肩膀上,对他耳朵说话,说话的时候,眼睛斜着望着王眼石笑。

赌客里面,就有一个人神头鬼脸,拉着小吴儿,往王眠石身上一推。这一群人,就

闹得不亦乐乎。

杨杏园有些不耐,告诉张达词就要走。张达词一把将他拉住,说道:“我有话

和你说。”站起身来,便拉杨杏园到里面一间屋里来说话。杨杏园看他那个样子似

乎有点要紧的事,只得跟他进来。张达词道:“我给你介绍一下,好不好?”杨杏

园笑道:“别事奉陪,这个我不敢遵命。不是别的,我觉太……”张达词笑道:

“你是个什么人,岂能干这剿匪的勾当?我是给你介绍一个西洋留学生的女朋友。”

杨杏园道:“什么?你们认识女留学生?哪一国的留学生?”张达词昂着头想了一

想,嘴里又吸了一口气,说道:“听说是美国康桥大学的学生。”杨杏园道:“不

对!美国没有这样一个大学。”张达词道:“啊!是法国的哥仑布大学。管他呢,

我也闹不清,反正是个留学生得了。她极会跳舞。什么英格兰跳舞,西班牙跳舞都

会。她回国以后,就在北京住,有些人知道她会跳舞,都请她教授。她先是不肯,

后来经许多人要求,她才答应了。来教一点钟,只要五块钱汽车费,可也不算多。

昨天我们经朋友的介绍,已经在这儿会过一次。今天约了再来,我已经另外开了一

号房间等她。这样的朋友,也算上等人,你会她一会,不好吗?”杨杏园一想,这

话恐怕靠不住。既然说是留学生,当然是文明点的人,我倒要看看。想定了,便说

道:“什么时候来?久了,我可不能等。”张达词道:“迟一点就来了。”说时,

小桂枝一推门,也进来了。张达词拉着她的手望怀里一拖。小桂枝趁势倒在他怀里,

反过脸来问道:“大格的事怎么样,人家坐在那里怪别扭的。”张达词道:“这个

我哪里管得着?各有各人的交涉。”小桂枝道:“你还不知道,那个柳三爷,赌输

了,他塞了一块钱在我手里,他就走了。大格是初出来的人,就这样叫人回去,我

真不好意思。人家不过为的家里穷,含着一包眼泪干这个,真是没法子,人家可是

一位小姐。”张达词道:“既然来做这个事,管她小姐不小姐?人是老柳找的,你

还是去问老柳要钱。”小桂枝儿举起拳头,在张达词的胸面前衣服上轻轻敲了一下。

把眼睛一瞪道:“什么?我和他要钱?”说时又抱着肩膀,对他耳朵说话,眼睛斜

看着杨杏园。张达词对杨杏园摇摇头,笑道:“不行,不行!”杨杏园看他这样子,

早料定了八分账,忽然冲动了他的好奇心,便笑说道:“你们又弄鬼,我早知道了。

你能带我到你们那个地方去看看吗?”张达词便道:“告诉你也不要紧。她家住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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