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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16)

的事,我却不肯做,我明知道恋爱自由,这是旁人不能干涉的。不过我们这个学校,

是请诸位来研究艺术的,不是请诸位来试验恋爱的。况且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说不

下去了。改口说道:“外边已经有许多闲话,很不好听,而今造出证据来给人家瞧,

我自己的名誉要紧,不能不问。”学生听完了这一篇话,都没做声。赵钿见没有人

帮她,也说不出话来了,只是伏在桌子上哭。殷校长见众人没说话,又说了几句话,

自去了。赵钿没法,一边用手绢擦眼泪,一边走回寝室去。走到院子里,只见斋夫

搬着一卷行李,陶英臣跟在后面,低着头,走了出去。赵钿走上前,一把握着陶英

臣的手,哽咽着问道:“你搬出去,住在哪里?”陶英臣道:“我搬出去,找一个

公寓住了再说。地点定了,我再打电话告诉你。”再要说话时,许多同学,送了出

来,陶英臣只得走了。

这时,赵钿心里一万分委屈,说不出来,走回房去,睡在床上,两只手捂着脸,

伏在枕头上,放声大哭。哭得久了,忽然跳着站了起来,将床上的枕头褥子,对院

子里一阵的乱抛。老妈子看见,便过来问道:“赵小姐,您怎么啦?生这么大气!”

赵钿带哭带喊道:“他们把我的爱人轰起跑了,我也不活着了。你瞧,那里站着一

个蓝面的鬼,他就是抢我爱人的人。哼!上帝答应我了,叫我拿一把刀来,把你们

全杀了。我这张床只有我和密斯脱陶可以睡,谁敢挨一挨?哼!你们真要来吗?我

情愿自己撕破了也不给你啦。”说时赵钿拿起床上一条布毯子,用手使劲的去撕,

撕成了几十块。老妈子一看也吓倒了,连跑带撞,走到校长室里,对殷校长说道:

“不不……好了。赵小姐疯了!您快去瞧瞧罢!可真骇死我了。”殷校长听了这话,

便赶快跑到赵钿屋子里去看,学生早已听见了这个消息,一窝蜂似的跑了过来。这

时赵钿越发闹得厉害,一头的头发,全都散了,披在脊梁和肩膀上。她睡在床上,

左一滚过来,有一滚过去,口里衔着一绺散发,直嚷“你们还我的爱人”。殷校长

便喝道:“赵钿!你怎么了,这成个什么样子?青年的人,总要自爱一点。”赵钿

跳起来说道:“姓殷的!你凭什么开除我的爱人?你不还我的爱人,我就叫天兵天

将下来杀你。”回头一看,见有一个女学生在身边,便拉着她道:“姐姐!我们还

不起来奋斗吗?他们阔人,一人娶两三个媳妇,大老婆,小老婆,有了不算,还要

逛窑子。我们一个人分这么一个爱人,他还不许,太不平等了,我们要和他拚一拚。

姐姐!我的爱人走了,你的爱人,又保得住吗?”那个女学生见她说得实在不像话,

红着脸顺手将她一推。这一推不打紧,赵钿站立不住,便倒在地下,直挺挺睡着。

大家都慌了,以为出了人命案。至于赵钿究竟死了没有?下回书中交代。

第二十七回 梦感前尘填词伤旧雨 书还故主铸错得新诗

却说赵钿倒在地下,大家以为她摔死了,便七手八脚,走上前来扶她。谁知她

却清醒白醒的睡在地下,死也不肯起来,说是校长不取消牌示,就死在地下。殷校

长一想,事情弄得这样大明大白了,要和她隐瞒也隐瞒不起来,一声不言语,走回

校长室去,又悬出一块牌示来,索性把赵钿也开除了。

这一来,学校里一对一对的恋人,都有戒心,不敢那样明目张胆的闹,只有苏

飞鸿一个人,熬不住,到了星期日这天,演过戏之后,无论如何,必定请一晚的假。

起初有两回,校长原是不肯。苏飞鸿说:“女生里的余作优,也是每逢星期日请假。

为什么我就不行?”校长说:“余作优她有亲戚在北京开公寓,每次到亲戚家里去。

你没有亲戚,到哪里去?”苏飞鸿道:“那个我不管,我只晓得学生应当待遇平等。

要请假大家请假,校长就是把我开除了,我也不能放松的。”校长一想,学校里的

经费,一大半靠每礼拜两次戏,演戏吸引看客的魅力,又要靠苏飞鸿一大半。得罪

了她,她要不演戏,就很受影响。就只得勉强答应了,苏飞鸿得了这一种特等待遇,

越发自由。

这天星期,苏飞鸿在春明戏院演《五个条件》里的周太太,恰好是她爱演的戏,

十二分卖力。有一幕,是在房里梳头,苏飞鸿下面穿着宝蓝色的短绸裤,露出水红

丝袜来。上身不穿外衣,只穿一件水红绒紧身儿,那小个儿,越发显得苗条。露出

擦满了粉,雪白的胳膊,和雪白的脖子,很像是半截的裸体美人。台下的人,看见

这种打扮,没有一个不喝彩的,那巴掌真像开机关炮一样,打个不歇。台下第一排,

坐着一个穿西装的,他的掌声鼓得最多,等到全场的掌声都完了,劈劈劈,啪啪啪,

他一个人,还在那里拍掌。苏飞鸿听得这种单调的掌声,未免格外刺耳,就偷着瞧

了一眼,只见这人穿着最漂亮的西装,鼓掌的时候,显出手上的戒指,上面有颗豌

豆大的钻石,光灿灿地。那人雪白的脸,戴有一副克罗克斯的圆框眼镜,越发显得

丰致楚楚。她偷偷的瞧了一眼,倒觉得这人并不讨厌。不由得接二连三的,偷瞧了

几眼,尤其是他手上戴的那个钻石戒指,看了教人又爱又想。到了演完戏的时候,

苏飞鸿照例有假可请,已经于早两日约好了密斯脱李,七点钟陪他在华美吃大菜。

又约好了密斯脱张,九点钟在真光电影院相会。又约好了密斯脱钱,十二点半在北

京饭店相会,在那里看跳舞。所以她下了装,什么也来不及管,抢先由春明剧场侧

门出来。

谁知一出门,就碰见那个戴钻石戒指的少年,四目相视,不觉打了一个照面。

苏飞鸿本想雇车的,这时车子也不雇了,低着头,只在马路边上慢慢的走。那戴钻

石戒指的少年,也不知怎样会领会她的意思,也就在后跟着走过来。由春明剧场走

到西珠市口,她回转头望了好几回,穿过两条街,那少年还跟在后面。这里马路宽,

马路边上,走路的人很少,那少年就追上了一步。轻轻的喊道:“密斯苏。”苏飞

鸿不理他,依旧低着头走路。那少年又喊道:“密斯苏!密斯苏!”苏飞鸿被他喊

了几声,过意不去,回头望了一眼。那少年见她并不着恼,又紧紧的走上前,靠着

苏飞鸿走。轻轻的说道:“密斯苏上哪里去,走着不累人吗?雇一辆车吧?”苏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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