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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10)

面叫道:“好用功呀!”谢碧霞转身回头一看,却是敲金报馆里的柳上惠,便停住

了舞。笑着说道:“好几天不见。”柳上惠笑道:“其实是你不见我,我可是天天

见你哩。”谢碧霞道:“这话怎么讲?”柳上惠道:“我天天坐在包厢里,不是看

见你吗?”谢碧霞的母亲谢老娘,早笑着迎了出来,说道:“柳先生请屋子里坐。”

柳上惠就也毫不客气,一直往里走。谢碧霞这时穿了一件宝蓝缎子虎斑驼绒长袍,

外套黑绒马褂,手上拿着湖色湖绉腰带,一边系着,一边往里走。柳上惠左腿架在

右腿上,口里衔着烟卷,正坐着和谢老娘说话。看见谢碧霞换了男装进来,便站了

起来,喝彩道:“好哇!简直是个大少爷了。颦卿是不反串小生,若是反串小生,

马艳卿越发比不上你。昨天我看你演的《络纬娘》,比上两次还好,有几段小调,

简直是北京没听见的。风琴按出复音来,尤其是难得。说也奇怪,桃红色衣服,就

格外漂亮。我常说,不好看的人,穿好衣裳越发丑。好看的人,无论穿什么衣服,

总是好看的。”说毕,接上一阵哈哈大笑。谢碧霞道:“昨天的戏,可以对付吗?”

柳上惠鼓着手掌,将脑袋摆了几摆。说道:“很好!”谢碧霞道:“我昨天的嗓子

哑了,本来不愿唱的,偏偏前台老板不让请假,只得勉强上台,还好得起来吗?”

柳上惠道:“怪道呢,我昨天听你唱了许多新腔,很有味儿,原来你是哑了嗓子。

这一哑哑得实在好,把你用腔的那股巧劲儿,都使出来了,真是想不到的事。”谢

碧霞道:“我今天演《天女散花》,怕唱不过去。”柳上惠不和谢碧霞说话,却和

谢老娘说话。先笑了一笑,然后说道:“原来颦卿今天演《天女散花》,怪不得她

一起来,就练绸带子。一个人成一个名角,决不是含糊得来的。颦卿这样有名,实

在是应该的。谁能像她这样,不穿衣服,站在院子里练功夫?”谢碧霞道:“《天

女散花》,我今天打算不演,想改为《审头刺汤》。”柳上惠将大腿一拍,说道:

“这出戏,实在是重头戏,做工唱工,都是很难的。坤伶里面,除了你,还有谁能

唱?改了这出戏,一定能叫座。”谢碧霞道:“老实说,那做老生的实在不行,我

想还是演《天女散花》。”柳上惠道:“《天女散花》这戏,你舞带子的那一段,

百看不厌,今晚我是一定早到。”这时,谢老娘进里屋子里去了,谢碧霞也跟着走

了进去,低低的问她母亲道:“这个月的钱给他了吗?”谢老娘道:“前天他来过

一回,我因手边没钱,所以没给他。”谢碧霞道:“反正少不了的,给他就得了,

您马上就拿出来罢。”谢老娘道:“一次全给他不好。上个月一次给他了,没半个

月,他又来。我想今天先给十五块,过半个月,再给他十五块。”谢碧霞道:“给

他得了。省得过几天,他又来了麻烦。”说着,便到自己屋子里去,拿出三十块钱

的钞票,交给谢老娘,由谢老娘交给柳上惠。说道:“对不住,这个月迟了两天。”

柳上惠手上接着钞票,说道:“别忙呀,我来坐坐,井不是为着要钱来的。”说时

两个指头推开钞票的犄角,一张一张都检查了一番。嘴里说话,眼睛却不住的看那

犄角上的字,数一数,共是两张有十字的,两张有五字的。这才含着笑和谢老娘说

话,不在乎似的,随便将那一沓钞票,揣到袋里去了。一面又问谢碧霞道:“我这

两天,收到许多投稿,都说你的字写得越发好了,将来你还可以反串《戏迷传》呢。”

说时,在衣袋里摸索了一会,拿出一张草稿来,笑着对谢碧霞道:“我昨天晚上,

一夜没睡,替你作了十几首诗。打算明天用你的名字,登在报上,你看好不好?”

谢碧霞道:“什么诗?就是花田错里面,在扇子上题的那个诗吗?”柳上惠将手一

拍道:“对了。”谢碧霞仰着头想了一想,说道:“哦,那以什么为题呢?就以我

为题吗?”柳上惠道:“戏里面以什么为题,那是一句俗话。古言道的好,诗言志。

做诗是心里有了什么话,想说出来,便把什么话说出来。并不是心里想做诗,便临

时找一个题目来凑付的。”谢碧霞道:“你这话我虽然不很明白,我也可以猜想一

点。但是你并不知道我心里有什么话要说,怎样也能替我做诗呢?”柳上惠闲着没

事,寻常喜欢做诗,做了就登在报上,有许多朋友看见他的诗多,都推他是一个诗

家,他素日也自负得了不得。不料今日被谢碧霞这样一问,却说不出所以然来。谢

碧霞道:“前几天听见有人和我做诗,登在报上,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。你这一说

我才明白,这有什么意思呢?”柳上惠笑道:“这不过表明你聪明会读书……”谢

碧霞不等说完便道:“我又不当女学生,要在大学堂毕业,读什么书?”柳上惠连

忙笑道:“是呀!哪个大学堂的毕业学生,能比得上你呢?”正说时,只见一个三

十多岁的汉子,穿一件灰哔叽皮袍子,头上戴一顶红顶黑瓜皮帽,嘴角上衔着一管

玳瑁烟嘴,手上提着两只蓝布袋盛着两把胡琴,直冲了进来。柳上惠一看,这正是

谢碧霞的琴师,大概是和谢碧霞练习戏来了。自己便站起来道:“隔日再会罢!”

说着便走了出来。谢老娘走出院子来,送了两步,也就回去了。

柳上惠走上大街,身上有了钱,精神了许多。心想早几天要买双鞋子,总是迟

了下来,今天可以去买了。便拿五元的钞票,在小香烟铺子里,买了一盒三炮台,

找了一些洋钱辅币和铜子。吸着烟卷,雇了一辆干净些的人力车,坐到了大栅栏,

舒服的很。刚过松鹤园,看见有熟人进去。便喊道:“杨杏翁。”那人回过头来,

正是杨杏园。便笑道:“原来是柳先生,久违了。”柳上惠笑着便跳下车来,手插

在大衣袋里摸索了一会,抓了一把铜子,递给车夫,眼睛看也不看。却笑着和杨杏

园道:“有约会吗?”杨杏园道:“没有约会,我因为上街买点布料,肚子饿了,

顺便到这里来吃点东西。”那人力车夫,把那又粗又大的手掌,托着几个铜子,直

送到柳上惠面前,说道:“先生你少给一个子。”柳上惠道:“什么话!我在袋里

数得清清楚楚,怎么会少?”车夫道:“这五个大子里面有一个小子啦。”柳上惠

红着脸,便给了车夫一个铜子。杨杏园道:“柳君既然没事,何不同到里面去坐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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