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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09)

音,隔着帘子,却听得清清楚楚。掀帘子进去一看,张四爷躺在床上烧烟,崔大器

对面躺着。苏清叔靠在旁边一张铺了虎皮毯子的沙发上,把冬瓜般的脑袋靠在椅子

背上,歪斜着眼睛,嘴上几根荒荒的胡子,笑着都翘了起来。谢碧霞果然来了,身

上穿着大红缎子小皮袄,宝蓝缎子阔滚边,蓬松着一把辫子,演戏时候化装擦的胭

脂,还在脸上,没有洗去。这时,她挨着苏清叔,也挤在沙发上坐着。手上拿着一

盒火柴,低着头,一根一根的擦着玩。他们看见贾民意进来了,都不过笑着微微的

点一个头,惟有谢碧霞站了起来,把嘴角歪着,笑了一笑,露出两粒金牙齿,增了

媚色不少。原来这谢碧霞腰肢最软,眼波最流动,又会化装,上起台来,实在是风

流妙曼,媚不可言!下台之后,笑起来,也未免觉得嘴阔一点。因此苏清叔替她想

法子请了牙科博士,给她镶了两粒金牙,笑起来,人家见金牙之美,就忘其嘴阔了。

这时崔大器说道:“民意,你比我们早来了。这半天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贾民意道:

“在前面看打扑克。”谢碧霞道:“打扑克吗?我去看看。”苏清叔将她一扯道:

“那里乱七八糟的,去有什么意思,在这里坐着罢。”谢碧霞穿的本来是高跟鞋子,

袅袅婷婷的站立着,苏清叔将她衫袖一扯,她站立不住,便倒在苏清叔身上。谢碧

霞将身子一扭,眉毛一皱,眼珠一瞟,说道:“你瞧,怎么啦!”苏清叔哈哈大笑。

张四爷头上,本带着瓜皮帽。因为偏着躺在床上,那帽子擦得歪到一边去。这时他

坐起来了,瓜皮帽盖着一边脑袋,一截耳朵。手上夹着烟签子,坐起来笑道:“自

在点吧!这里不是舞台,可别演《翠屏山》,霸王硬……”谢碧霞站了起来,一只

手理着鬓发,一只手指着张四爷道:“你敢说!”崔大器一边烧烟,一边说道:

“碧霞,你好好的唱一段墓中生太子的鬼腔,我们就不闹。不然,今晚关你在张四

爷家里,不让你回去。”张四爷没口分辩道:“清叔,你听听,这是他说的,我可

不敢说这样占便宜的话。”苏清叔笑道:“占便宜也不要紧,与我什么相干?何必

问我。’深四爷道:“那末我可不客气了。”谢碧霞道:“戴歪了帽子的!你说出

来试试看。”崔大器道:“别闹罢!让碧霞坐着歇一会儿,等她好好的唱一段青衣

给议长听。”谢碧霞对墙上的钟一看,已经两点了。说道:“你们说你们的话,我

要走了。”张四爷道:“别忙,我有件事情请教。”说着就走到隔壁屋子里拿了一

把胡琴来,递给谢碧霞,说道:“昨天听你在《络纬娘》戏里那段广东调,实在是

有趣,请你唱一段,我们大家洗耳恭听了,就让你走。”谢碧霞笑道:“唱一段可

以,胡琴我实在拉的不好。”崔大器道:“这又没有外人,拉的不好也不要紧,你

就拉一段罢。”谢碧霞一面说话,一面调胡琴弦子,调得好了,取出一块手绢,蒙

在大腿上,然后把胡琴放在上面,拉了一个小过门,就背过脸去,唱将起来。谢碧

霞穿着大红衫儿,衫袖领子,都是短的,露出了脖子和胳膊,真是红是红,白是白。

她虽然背着身子,你瞧她水葱儿似的手指头,一只手按着胡琴弦子,一只手拉着弓,

就觉得十分玲珑可爱。这时候,正是深夜,已经静悄悄的,胡琴拉着那种广东调,

越发凄婉动人。大家正听得有味,谢碧霞忽然将胡琴一放,在衣架上取下一件青呢

大衣,披在身上,把辫子都穿在大衣里面。笑着和大家点了一点头道:“明儿见!”

说着一掀帘子就走到外面去了。苏清叔笑道:“忙什么?还没叫他们开车。稍等一

等,我送你回去。”谢碧霞隔着屋子说道:“不要紧。”要说第二句,已经走到院

子里,也就忍不了。这里的听差,都是通宵不睡的,看见谢碧霞走了出来,说道:

“谢老板要走了吗?”谢碧霞鼻子里答应了一声。那听差就赶快走到门房里去,把

那歪在床上的汽车夫叫醒,去开汽车。汽车开好,谢碧霞不到十分钟,就到了家门

口。汽车刚停住,却见一个黑影子从屋边一闪,谢碧霞倒着了一惊。欲知是人是鬼,

请看下回。

第二十五回 破屋疏龛空名传胜迹 荒城古刹幸遇晤芳姿

却说谢碧霞走到自己门口,只见一个黑影子一闪,心里未免一惊。仔细看时,

却是一个穿一件大氅的人,一阵风似的走了。汽车夫停了车子,早过去和她敲门。

过了一会儿,里面开了门,亮着灯让谢碧霞进去。谢碧霞一看,是她跟包的,便问

道:“家里人都睡了吗?”跟包的道:“老爷没睡,还在烧烟。”谢碧霞便不说什

么,走回自己屋子里去。隔壁屋子里她父亲谢二问道:“今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?

已经快三点钟了,明天日里还有戏哩。”谢碧霞道:“不是我跑了出来,他们还不

让走呢。这夜深,也不知道我们门口怎么还有人走路?刚才到门口,看见一个黑影

子一溜,可真吓我一跳。”这时,只听见谢二抽着烟唏哩呼噜直响,一口气响完,

听见谢二骨都一声,喝了一口茶,然后才说道:“你这一说,我明白了,一定是那

个混账小子。”谢碧霞道:“哪个混帐小子?”谢二道:“就是天天站在包厢面前

的那个学生。这两天,老是在门口摆来摆去。今天晚上,有一点钟了,他忽然敲门,

一直跑了进来。当时我还怕是熟人,一见面,敢情不认得。我问他找谁,他就说找

你来了。我骂他一顿,说不给我滚,我就叫警察。他听说叫警察,不但不怕,什么

他是秦锤,他是贾宝玉,东拉西扯,说了一顿。我才明白,他是个疯子,犯不着和

他计较,便带推带劝,把他送出去了。我想这人,疯疯癫癫,未必知道回去。大门

口那个人,一定是他。”谢碧霞道:“现他娘的世,活该!”那厢房里住的苏桂香,

这时醒了,便在被服里伸出头来问道:“大妹子,你回来了?你说碰见谁呀?”谢

碧霞道:“碰见一个鬼。”苏桂香道:“是个大头鬼吧?”谢碧霞笑着骂道:“你

这孩子,缺德!”苏桂香也在被窝里格格的笑。

谢碧霞说笑了一阵,又喝了一盏莲子和荔枝熬的稀饭,这才睡觉。一觉醒来,

已经是一点多钟了。洗了一把脸,辫子也没梳,穿了一件紧身小皮袄,拿了一根一

丈多长的绸带子,站在院子里,带作身段带舞。正舞得有劲之时,忽有一个人在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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