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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外史(11)

个钟头。时候不早了,我要走了。”

梨云听见说他要走,便在衣架上,硬把杨杏园的帽子抢在手里,背着手拿在身

子后头,笑着说道:“你办的差事,第一天就要请假!”杨杏园操着那半生半熟的

苏白说道:“慢慢交哟!”再要说第二句,已经说不上来。梨云笑道:“你这个苏

州话,谢谢罢。我看见许多北边人,没有游到三天胡同,就要说苏州话,僵着一块

舌头,说得人怪肉麻的。你何必也学这个怪样子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那末,以后免

除了罢。可是我办事的时候到了,我要走,望你准我请一天假。”梨云拉着杨杏园

的手道:“我今天许你走,你明天可不许失信。”杨杏园连答应几个“是”,便伸

手去接帽子。梨云道:“你别忙,我替你戴,你且坐下来。”杨杏园只得坐下,梨

云便紧紧的靠着杨杏园站着,取下头上的小牙梳,和杨杏园理头上的分发。杨杏园

的鼻尖,正擦着梨云胸面前的衣服,只觉得柔情荡魄,暗香袭人,未免心涉遐思。

梨云把他的头发理好,他还是呆呆的坐着。梨云笑道:“你在想什么?早就急着要

走,这会子又不忙了。”杨杏园省悟过来,不觉一笑,便四处找帽子。梨云问找什

么,他说找帽子。梨云对他的娘姨笑道:“你看,这人难道疯了,头上戴着帽子,

倒四处去找。”杨杏园一摸,可不是帽子在头上吗?不觉哈哈大笑,也没有工夫再

去和梨云纠缠,匆匆的就到报馆里来。

第三回 消息雨声中惊雷倚客 风光花落后煮茗劳僧

这时,何剑尘看见他满面春色,心想这位先生有点情魔了,我且蒙他一下。因

问道:“我刚才打电话催你,你上哪里去了?”杨杏园随口答道:“朋友家里去了。”

何剑尘道:“有点不对罢?”杨杏园笑道:“我实告诉你,我到梨云那里去了来的,

我还听见许多新闻呢。”他便把所见所闻,略略说了一说。何剑尘道:“秦九爷的

事罢了,这位上大森里教书的教员,倒是有趣。怪不得如今大学校的教员,都是一

班情种子,这风流案恐怕是层出不穷了。”杨杏园道:“这路人对肉欲两字,当然

极力发挥,不过风流二字,我看他们还未必尽然。”何剑尘道:“你指望陶情风月,

就是我们这班斗方名士干的吗?其实他们造的口孽,比我们是有过之无不及,我且

给你看两首诗。”杨杏园看罢道:“你这诗是哪儿来的?怕是花报上的材料吧?”

何剑尘道:“花报虽然满幅淫词,也不敢做得这样显。这是研究报副刊上登的,经

文学家的特别介绍呢。”杨杏园道:“天下岂有这样下流的美人,这诗也许有点过

分吧?”何剑尘道:“什么美人?他所咏的这个女子,我是很知道,就在大森里,

论起价值来,也不过三等人物罢了。所以文人的一枝笔,也是最无平准的东西,每

一桩事,扬之可使升天,抑之就可入地。好像这时你眼睛里的梨云,在你看来,是

完全无缺的美女子,其实……”说到这里,何剑尘忍住不说。杨杏园道:“其实怎

么样?”何剑尘微笑道:“我不说,说了你一定不高兴。”杨杏园道:“笑话了,

她又不是我什么人,她好也罢,不好也罢,和我什么相干。”何剑尘道:“你真要

我说吗?我告诉你罢,她的眉淡而失秀,脸瘦而失润,身小而不苗条,腰木而不婀

娜。”杨杏园笑道:“得了,得了,某之不善也不如是之甚。”何剑尘道:“我说

怎么样呢,你不是不高兴吗?老弟!我今天要忠告你一句话,这玩笑场中,我们偶

然高兴,逢场作戏,走走倒也无妨,若认真和窑姐儿谈起爱情来,那末,你前途的

危险,那就无可言喻。说重一点,就是有性命之虞,也不可知。花钱受气,那还是

件极小的事。梨云呢,我知道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,她的鸨母可是十分厉害。近

来因为家庭发生了问题,所以回上海去了一个多月。梨云屋子里的阿毛,就是她的

死党,是受了她重托的。明里招呼梨云,暗中实在是监视她,我看那种情形,对你

已下戒严令。若是梨云鸨母来了,那格外更加紧一步,保不定三百五百的,和你要

求。我们穷措大,哪里有这样的大手笔?你要是不去,她正求之不得。这班鸨母的

心肠,固然是要钱,但此还是第二着,第一着就是不许妓女和客人发生真恋恋。你

对梨云,这样温存体贴,正犯了她的大忌。她们眼中,只有达官贵人,得罪了你我

这样穷文人,不算什么。你要不赶快省悟,烦恼马上就要来了。”

杨杏园被何剑尘一番话,说得默然无语。仔细一想,自己本来向不涉足花柳的

人,这回为什么这样迷惑,况且自己收入无多,要是这样闹下去,也非闹亏空不可,

迷途未远,赶快回头罢。他这样一想,果然就把梨云抛下,就是她打电话来找,无

论是报馆里或会馆里,他叫人回话,总给她一个不在家。这样毅力坚持,也不过一

礼拜之久。他忽接着一封本京的挂号信,厚厚的一大包,拆开来一看,一个字没有,

只有一条湖色纺绸手绢,一张四寸相片。这相片上的小影,不是他人,正是弃之未

久的梨云。他看了这两样东西,未免就转过念头来,心想:“她那种小鸟依人的样

子,已经是我见犹怜,加之落花无主,飘泊风尘,用那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例子而论,

对她似乎不应这样决绝。况且她对我并没有用过什么手段呢!”再看那张小照,娇

小动人,那条手绢,余芳犹在,心想:“她对我尚这样恋爱,我置之不理,良心上

未免说不过去。”于是把这个问题,搁在心上,整整想了一夜,不能解决,晚上到

报馆里去,私私的把这事告诉何剑尘。他笑着说:“你要是禅心已作沾泥絮,就可

把这些东西,看作邪魔外道,一概不理,自然心地干净。情如流水,有孔即人。你

要是这样解决不下,正是与人以隙了”。他们正在这里谈话,找杨杏园的电话来了。

杨杏园接了话筒一听,好像女人的声音,说是找杨先生说话。杨杏园道:“我就姓

杨。”说到这里,那边停了一停,又换了一个女人说话。问道:“你是杨老爷吗?”

答道:“是,我姓杨。”那边又说:“公事很忙啊,你不是天天不在家吗,怎么今

天没有出去呢?”杨杏园听了那个声音,知道是梨云,故意问是谁。那边说:“你

问我是谁呀?你忘了谁,我就是谁。哼!真会装糊涂啊。”杨杏园听了这几句话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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