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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马走(64)

西门太太听了这话,心里暗想,西门德总说陆先生会花钱,每月要花几十万,他还是一个财主,嫖赌吃喝,湖海结交,也许要用这么些个。可是现在二奶奶说,她的家用,每月就要四五十万,难道她家用钱,还会赛过陆家不成?心里这样一转念,立刻也就有了她的新计划,便向二奶奶道:“二小姐是随话答话。我家那位先生,是个书呆子,哪里懂得什么进出口?只因他看到别的朋友作生意,有了办法,他也就跟着想作生意买卖。要让书呆子赚了钱,那就人人会作生意了。”二奶奶笑道:“那也不尽然。若是运气好,碰到机会,一样地会发财。我就告诉你们一个书呆子发财的事,算是我们一个远亲,在抗战这年,大学毕了业,原来也算青年一番热心,见入川的朋友,多为了住房子发生困难,就在郊外把自己的地皮划出了一块,打算建筑一座新村,供给大家住,他老太爷是个土木工程家,说要盖房子,就当自己采办材料,对瓦木匠包工不包料,这样才可以图个结实。这样计划了,也只仅仅筹备了六七千元,买些木料五金玻璃之类,瓦木匠找好了,图样也画好了,就要动工。不想这冬天,老太爷一病不起。到了第二年夏季,又赶上轰炸。这位青年远亲,就把盖屋的计划中止了。到了冬季,他上昆明去一趟。”这是民国二十八年的事。民国二十九年回到重庆,工料涨了十几倍,他是个书生,没有力量再照原来计划盖房,只把原买的二三千元木料卖出去,以免霉烂,可就是这样,他已挣了好几万元了。他手上有点活钱,家里又可以收几担租谷,便没有作什么事,陪了孀母乡居,自己弄点地,研究园艺,闲着就看看家传的几箱书。再为着原来是学农业的,曾有人约他去教书,他因为当不了教授,没有去,越发把城里所有的木器家具,完全搬下了乡,表示坚决乡居。他老太爷手上买的一批五金材料,有玻璃七八箱,洋钉十几桶,电灯电线四五大箱,一齐也搬下乡。当时本来想卖掉,因正赶上轰炸期,找不到囤货的主顾,他乡里的家,好在是在江边,他便用木船全搬了回去。东西放在楼上,没有理会它,自己正在研究四川能否种热带植物,如香蕉椰子之类,也忘了打听市价,就是这样拖到现在。最近有人想起了他藏有大批五金材料,劝他出让,他这才开始打听价钱,打听之下,他自己也吓了一跳。原来他估计材料价值,他快成百万富翁了。

二小姐笑道:“真有这等事,这可成了鼓儿词了。”亚男笑道:“你是少见多怪,在大后方,睡在家里发大财的人多着呢。就说我们屋后那一片山场吧,是紧邻着一家作官的别墅的,当大旱那一年,穷百姓痛哭流涕,向那官磕头,要把山地卖给他,请他随便给几个钱度命。他却情不过,几百块银买一座山头,买了十几座山头,算作一番好事。到如今,那里成了疏建区,又邻近公路。不用谈山下地皮值钱多少了,就是那山上的树木,也要值几十万。那个作官的躺在家里几年,就发了不可估计的财,连搬洋钉子的工夫,都没有烦劳一下呢。有人说,那官拾了便宜,他倒说好心自有好报,落得他夸嘴。”二小姐笑道:“这些新闻,我在香港也是听到过的。只是将信将疑。但是信的成分,还是占多数。若是不相信,我也不会坐着飞机到重庆来了。”二奶奶道:“是呵!关于做生意的事,我也想和你谈谈,来合一回伙,你当在我们这里暂住两天,以便取得联络。”二小姐笑道:“你这个商界巨子的二奶奶,还要和我合伙吗?”二奶奶移到她身边那张沙发椅上坐着,将手拍了二小姐的大腿,低声笑道:“我是真话,五爷作五爷的生意,我作我的生意,我是不公开地挣几个钱,作个赌本也是好的。”说着嗤的一笑。

西门太太笑道:“作什么生意呢?可以携带我一份吗?”二奶奶笑道:“如何如何?我说请你在我这里住一天吧?”二小姐向西门太太道:那么,你就后天一大早回去吧,今晚上我们收收无线电,听听话匣子,明天晚上听话剧。二奶奶笑道:“打个小扑克也可以。” 西门太太一进这温公馆,就觉得相当舒适,既是主人这样殷勤挽留,那就乐得答应了。在重庆市上认识这样的阔奶奶,还有什么吃亏的吗?心里这样想着,却无故地将肩膀微抬了一抬,笑道:“我是极爱赶热闹的人,只是要到后天一大早才能回去,这未免太打搅了。今天回去,明天再来,好吗?”二奶奶笑道:“爱赶热闹,那我们就对劲,别的话就不用说了。”说着,就向茶几边的墙上一按电铃。

老妈子随着进来了。二奶奶道:“你把厨子找了来,我有话问他。”老妈子应声而去。不多一会,一个身系白布围裙,手脸洗得干净的白胖厨子,走了来,在这小客室门口站着,没有进来。二奶奶道:早上告诉你预备的菜,都预备好了没有?厨子垂手道:“预备好了,也买到了鱼。”二奶奶回头向二小姐道:“你别笑话。这几年在重庆请客吃饭,买鱼却是个问题。而厨子也以买到了鱼为光荣。这话若在香港当客面说出来,那不笑掉人家的门牙吗?”说着又再掉过头向厨子笑道:“人家是由香港来的人,你和人家谈鱼鲜,那还不是关老爷面前耍大刀,你倒是规规矩矩作几样四川菜……呵!我又得问一声了,三位是不是都吃辣椒的?只管叫厨子作四川菜,他就不免除辣椒的。”说着,向西门太太三人一望。二小姐笑道:“我不怕辣椒,吃四川菜若不吃辣椒,那是外行!”西门太太笑道:“我和大小姐更是不怕辣椒,在重庆两三年,训练也就训练出来了。”二奶奶回过头来,将手向厨子一挥,因道:“去吧,快点做,时候不早了。”厨子应声说“是”去了。西门太太看了她这一番排场,心里就想着,这样住家过日子,在物价高涨的今天,要多少钱来维持?在这里盘桓一两天,也好拉上了交情,替西门再找一条路子,弄一点手段给慕容仁、钱尚富那班小子看看。当时就安了这颗心,陪着二小姐在温家。

不到两小时,老妈子就来相请,说是饭已预备好了。二奶奶引着她们下楼,经过大客厅,到镂花格扇的小客厅里来。小客厅被绿呢的长帷幔隔断了,那帷幔半开,看到那边天花板下,垂的电灯白瓷罩,点得雪亮,灯下一张圆桌,四周围了小圆椅,走进去看,正是一间特设的餐厅。这餐厅倒有外面大客厅那样大,除了这张圆桌,偏右有套大餐桌,偏左角,一架屏风,一个穿白罩衣的听差,站在那里等候支使。四周有几座花架子,放着鲜花盆。

二小姐道:“原来楼下还有这样一个大餐厅。”二奶奶笑道:“我没有叮嘱他们,他们就把饭开在楼底下了。”二小姐站着将高跟鞋在地板上擦了一下,笑道:“地板这样光滑,跳舞都可以用得着了。”二奶奶笑道:“根本就是舞厅。原来我们这里还放着一架钢琴,是一家学校托了最有面子的人,出了五万元保险费,请借给他们用到战后。学生又派了四名代表到我家来请求,我们这位五爷,要的就是这份面子,他受了人家一番恭维,就把这钢琴送给人家了。”她一面说着,一面邀请大家入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