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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沉(102)

二和也觉酒气上涌,耳朵根都红了,摇撼着她的手道:“你怎么样呢?你!”二姑娘摇摇头道:“你不用问。反正他是个坏人。我以前错了,不该再错,贪图这五十块钱,绝靠不住的。因为我们结婚的时候,他明明白白说了,保证你公司里这只饭碗,决不会打破,现在明许的也推倒了,暗许的还靠得住吗?我恨极了他!总是骗人!”说着,咬了牙齿,将手捏了个拳头,在桌上捶着。接着道:“我本来就觉得你这人很忠厚,待你就不错,嫁了你,我就更当为你。现在好好儿的把你事情丢了,我实在对不起你,我们全上了人家的当,以后这日子又要……”她忽然反握了二和的手道:“我不要紧,可以吃苦,你也是个能吃苦的人。就是老太太刚舒服了几天,又叫她吃了上顿愁下顿,真不过意。不过咱们拼着命干,你找个小生意做,我做点活帮贴着,也许不至于穷到以前那样。”

二和呆了一呆,然后回到原来的坐位上去,哈哈笑道:“我说你为什么这样起急?也为的是受了刘经理的骗。哈哈,这叫一条被不盖两样的人,哈哈。”说毕,一伸手把酒壶隔桌面拿了过去,先满上一杯,右手捏着壶且不放下,用手端着杯向口里一倒。然后放下杯子,交手一拍桌子道:“好小子,你要玩女人,又怕招是非。是非移到别人头上去了,你又要讨便宜!我爸爸是个小军阀,还有三分牛性遗传给我。我没法子对付你,我宰了你!豁出去了拼了这小八字,替社会上除了这个祸害。”二姑娘回头看了看外面,正色道:“酒还没有喝醉呢,可别说这样招是非的话。”二和又斟了一杯酒,端在嘴唇边,唧的一声,把酒吸到嘴里去,红着眼睛望了桌子角上那盏煤油灯,淡笑了一笑。

二姑娘对他看了一看,问道:“平常你也有三四两的量,怎么今天一喝就醉?”二和带着酒壶摇撼了几下,笑道:“我说,田家二姑娘,你可别想不穿,在酒里放下了毒药。”二姑娘道:“别胡说,老太太知道了,又说我们没志气。”二和摆摆头道:“志气,哼,这话是很难说的。”交代了这句,他已不肯多说了,只管喝酒吃菜。直斟到有十杯酒上下,二和两手扶着桌沿站了起来,晃荡着身体,望了二姑娘道:“我要四两,你又加了二两,共是六两酒,咱们喝了这样久。”二姑娘笑道:“管它多少,够喝就行了。给你盛碗饭吧?”二和摇着头道:“醉了,不吃了,我要去睡觉了。”口里说着,手扶了桌椅,就走到床边去,身子向床上一倒,就什么全不知道了。

一觉醒来,看到窗户纸上,已是成了白色。再看看床上,被褥既没有展开,也不见二姑娘,便道:“咦,怎么着,人没有了?”猛然坐了起来。头还有些昏沉沉的,于是手扶了床栏杆,缓缓站了起来,向屋子周围看了一看,昂着头就向门外叫道:“妈,二姑娘在你屋子里吗?”丁老太道:“没有呀,起来得这样早?大冷天的。”二和道:“昨晚上我喝醉了,她没在床上睡。”说着这话,已到了老太太房门口。

第三十九回 谈往悟危机樽前忏悔 隔宵成剧变枕上推贤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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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里的老妈子可就在厢房里插嘴了,她道:“二奶奶昨晚上九点钟就出去了,她让我关街门的。说是二点以前准回来的,没想到一宿没回来。”丁老太还是在床上睡的,这就一翻身坐了起来,问道:“二和,你昨天喝醉了酒,说她一些什么了?”二和倒站在屋子里发愣。很迟疑了一会子,因道:“我并没有醉,更没有说她什么。”丁老太道:“那她为什么连夜就跑走了?”二和道:“实是奇怪。我的事,用不着她这样着急。”丁老太道:“你听门口汽车响,是什么人把她送回来了吧?”二和也觉得有汽车在门口停止的声音,这也透着很奇怪,便直奔外院。

打开大门来,挺立在面前的,却是公司里赵二。虽然脸上先放下笑容来,可是两个眼睛眶子陷落下去,面皮上没有血色,灰沉沉的,显然是熬了夜。他先道:“你早起来了?没出门?”二和才点头道:“赵二爷,早啊。天刚亮,哪里就出去了?这早光降,一定有什么事指教,请里面坐。”赵二道:“不必了,我还要走,就在这里告诉你罢。嫂夫人昨晚没回来吗?”二和对他周身上下,很快的看了一眼,因道:“二爷知道她在哪里吗?”赵二伸手握着二和的手,低声道:“就为这事来的了。昨天晚上,我们一群人又在东兴楼请月容吃饭,八点来钟,还没有散席呢,二嫂子不知道在哪里访着了,也突然的跑了去。”二和愕然道:“是吗,我喝了两盅晚酒,老早的睡了,她出去我也不知道。你们在东兴楼吃饭,她怎么会知道呢?”赵二道:“借个电话,刘宅门房一问,有什么打听不出来的?这且不管了,她这件事透着孟浪一点。”

二和伸起手来,连搔了几下头发,皱了眉道:“实在的,她跑去干什么?”赵二道:“她去倒没有别的事,她因经理把你介绍到济南去,以为是你的事情辞掉了,特意去找经理说话。她那意思,以为你们的婚姻,也是经理主持成功的。现在婚后不到三个月,丈夫没有了职业,好像扶起来是刘经理,推倒也是刘经理,这话有点儿说不过去。可是刘经理就不这样想了,以为你嫂夫人这样去找他,很碍着他的面子。把嫂夫人由屋子里推出来,嫂夫人向后退,忘了跨门限……”二和道:“摔了?动了胎了?”向赵二脸上望着,接连的问这样两句话。赵二拱拱拳头,赔着笑道:“现时在医院里,昨晚就小产了,大概大人不碍事。”二和红了脸,重声道:“为什么昨晚上不来告诉我?”赵二道:“嫂夫人不许我们来报告,那也没有法子。”

二和极力地抿了嘴唇,鼻子里哼了一声道:“随便推一下,就动了胎了?我还有点不相信。内人到东兴楼的时候,月容在那里吗?”赵二道:“嫂嫂脾气急一点,不该见面就给月容~个难堪。她说,你巴结刘经理,丁二和也管不着你,你为什么要把他的饭碗打破?漫说你们不过是过去有交情,就是现在有了交情,一个女戏子,同时有两三个老斗的也多得很,你何必把他当了眼中钉?月容到底年轻,让她一顿说着,坐在桌子边,脸色灰白,一句也说不出来。你想,老刘这个人,可搁的住这样的事?便喝了一声说,你是什么好东西?嫂嫂也厉害,她当着满桌子人说,各位,你们知道姓刘的是什么人?让我来宣布他的历史……我们瞧事不好,赶快劝走她,不想拉拉扯扯,就闪了胎了。总算刘经理不计较,立刻把自己的汽车,送嫂嫂到医院里去了。”

二和陪着他站在门洞子里,很久很久,没有说话,将手抚着头,横了眼对门外路上看着。赵二以为他注意这部汽车,便拱拱手笑道:“我们就坐这车子到医院那里去。假使嫂嫂病好了,那自是千好万好……”二和猛然的抓住他的手道:“什么!另外还有什么危险?”赵二苦笑道:“小产自然是让大人不怎么舒服的事,闲话不用说了,我们先去看她要紧。”二和见老妈子在院子里,叮嘱她不必惊动老太,便和赵二坐上了汽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