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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人恩(34)

作者:张恨水 阅读记录

第十二回 终煞雌威搜衣藏蓄币 更增友好对镜为梳头

大家笑成了一团的时候,柳三爷由人群中挤了出来,向大家摇着手道:“不要闹,不要闹。你们要知道,这样和男子接近,还是她的处女作,闹得太厉害了,以后她永远不敢和异性接近,别人罢了,岂不害了小王?”如此一说,大家一阵鼓掌,也就散了。小南撅了嘴道:“没有瞧见过,这些人,都是这样给人开玩笑的,以后我不来了。”说毕,转了身子就向外跑,王孙由后面追了出来,拉着她的手道:“你到哪里去?”小南道:“我回家去呀,难道还不让我回家吗?”王孙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,低声笑道:“不要生气,让我同你慢慢地说一说。你想,我们这些同事,那个不是这样的?一个人都有一个人保护,把这事看得平常和别人一样,人家说,你是我的干妹妹,你就一拍胸对人说,不错,他是我的干哥哥,我包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了。”小南瞅了一眼王孙道:“那敢情是你愿意?”王孙笑道:“并不是我要占你的便宜,要做你的老大哥。可是你仔细想想,你用不着找一个人来保护吗?别人对学校里的事,样样熟悉,还有一个人保护呢?难道你就用不着?”小南道:“我用不着,可是你为什么不找一个来保护呢?”王孙笑道:“我要的哇,我就是请你跟我当保护人,你愿意不愿意呢?”小南又笑着瞅了一眼,没有什么话可说。王孙道:“你到哪儿去?”小南道:“我回家去,难道你还能不让我回家去吗?”王孙微笑道:“你别信口胡诌了!你也看到了什么地方?这是你回家的那一条路吗?”小南看时,不知不觉地,已经走出胡同口很远了,便笑道:“全是只顾跟你说话,路也走忘记了,我回去。”说着话时,她已经掉转身来了。王孙一手扶住了她的后脊梁,将她的身子一板,笑道:“你真要个回去吗?我带你去看电影吧。”小南笑道:“上次我瞧的那电影,真有意思,上面有山、有水,人的影子也会说话,那是什么缘故?”在她说这番电影好处的时候,王孙不要她再说什么,知道她是绝对愿意去看电影的了,便携了她一只手道:“赶快走吧,迟一点,我们要赶不上了。”小南笑道:“雇车去得了。”王孙笑道:“你这就不要回家了。”小南道:“你要我回家吗?好,我就去!”王孙两手将她拉着,笑道:“走吧,走吧,我说错了,跟你陪罪吧。”说着,还跟她连连点了两点头,小南日日和那班时髦女孩子在一起,已经知道了对付男子们应该取的若干态度,便偏了脸,连连地顿了脚道:“我不去,我不去。”王孙笑道:“得啦,算我说错了就是了。请你看电影不算,我还要请你上馆子去吃饭呢。”小南道:“要是像那天一样吃洋饭,用刀叉那样吃法,我可不去。”王孙用手轻拍了她的肩膀道:“以后不要说这样的外行话,人家听了会好笑的,你就说是吃西餐得了。那天我不是请你吃一餐就算了?另外还有一层意思,就是在我们这个歌舞团里,常常有人请吃饭,若是请去吃西餐的时候,你一个人吃不来,岂不是笑话?所以我先带你见习见习。到了那天,有人请你吃饭,你就不露怯了。”

说着说着,已经走出胡同口,就坐了车子到电影院里去了。由看电影以后至吃饭,直到晚上九点钟还不曾回家,把一个常居士饿得心火如焚,只好自己摸索着走到外面来,在胡同口买了两个烧饼吃。自己没有法子去管束这个姑娘,只气得将两只脚不住地在地面上顿着。口里还连连地骂道:“这个该死的丫头。”只听到大门响着,有脚步声走了进来,自己就高声骂道:“你个该死的丫头,也记得回家,你就死在外头好了,何必回来呢?”外边就有人回答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我还没有走进大门,你倒先骂了我一顿,你不愿意我回来,还是怎么着?那么,我就死在医院里得了。”说了这一大套,常居士才知道是余氏回来了,便道:“哟!你出院了,谢天谢地。”余氏战战兢兢地,摸着走进屋子来,屋子里漆漆黑,灯也不曾点着,一路走着,呼呼乱响,碰着了不少的东西。问道:“我有这些日子不在家,这个家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?大约屋子里成了狗窠了。你反正是不看见,用不着点灯,难道别人也用不着点灯吗?取灯在哪里?快说出来。”说着话时,她一路踢着东西乱响,已经走到里面屋子里去了。常居士道:“你还怪我呢?我都让你的闺女把我气死了。这一程子,成天的不在家,今天到这个时候,还没有回家,把我饿得死去活来。我好容易摸到外边去,才买了几个烧饼吃。我一个瞎子,替你们守了这个破家,那还不算,你们还要我点上灯……”余氏道:“不要说那些话了。我正要问你,我们这孩子,现在是怎么样了?有一天到医院里来看我,衣服也换了,头发也剪了,搽脂抹粉,打扮得花蝴蝶子似的。我问她这为什么?她说是洪先生出钱给她买的衣服。说了这句话,她就跑了。我很疑心,恨不得立刻就回来,看看到底是怎么样了?自从那天以后,她也没有再去过,我急死了,天天要回家,医院里总是不肯放。今天我对医院里人再三地说,家里短不了人,才把我送回来了,小南这丫头,哪里去了?”常居士道:“唉!不用提了,这个孩子算废了。她告诉我说,要进歌舞班子去唱戏,我就拦着她说,这个地方去不得。你猜怎么着?她倒反说我是一个老顽固。”余氏在里面屋子里,摸摸索索地,居然把火柴找了出来,点上了一盏煤油灯,手上举得高高地,由里面屋子照到外面屋子里来,由外面屋子又照到里面屋子里,口里还喃喃地骂道:“呵!煤球滚了满地,水缸里的水也干了。这四五只碗,也不知道是哪天吃了东西的,没有洗过。呵,呵!你把水壶放到哪里去了?”余氏用灯照一处,口里就要咒骂一声,等她把屋子照遍了,已经是吵得常居士满心不耐烦。他本来想说她两句,一想到她病好刚刚回家,不要三言两语地又和她吵起来,只得忍耐住了。

余氏在各处探照了一遍,然后回屋子去,她首先诧异起来的,便是这张破炕上,却发现了一件杏黄色的女旗衫,拿起来一看,先有一阵袭人的香气,钻到鼻子里来。心里便想着,女孩子穿这漂亮,又这样香的衣服,这是干什么呢?拿了这件衣服正在出神呢,那衣袋里却有一角钞票射入眼帘,连忙掏出来看时,却是一张五元的。余氏一手捏了衣服,一手捏了钞票,只管继续地看着,口里还喃喃地自言自语道:“这孩子干什么了?不要闹出不好的事来吧?又是衣服,又是钱。”常居士在外面问道:“哪来的钱,有多少?”余氏道:“听到说钱,你的耳朵就格外灵活起来,哪里有什么钱?不要起糊涂心事了。”她说着,将那张钞票看了一看,就向身上揣了起来,常居士道:“你不要多心,我并不是问你有多少钱,就想分你一半用。我是问问这钱到底有多少?要研究这钱是哪来的?”余氏叫着道:“用不着问,没有多少钱,反正女儿不是在外面偷人得来的钱。”常居士听她说的话,是如此粗鲁,这话也就没有法子向下问了。可是他夫妻两口子这样争吵的时候,小南已是在大门口站立很久了,乃至听到母亲的话,很有些维护自己的样子,这就大了胆子,走将进来。站在房门口,笑嘻嘻地先叫了一声妈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