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公远道:“要不答应,就不答应;既然答应,岂能反悔于你。可是你这番前去,是不是前往马家?”
祝英台道:“船是马家雇的,我一个人往哪里跑?”
滕氏连忙把话拦住,因道:“女儿说话,说一句是一句,既然答应了去,自然不能反悔。”
祝公远道:“就是这样说,我向前面陪客。”
祝英台也不管他陪客不陪客。自己往会心楼来。银心跟着后面,同上楼来。四周一看,并没有人,便道:“你答应马家婚事了。”
祝英台道:“不答应怎样办?”
银心道:“小姐决定不去,员外真能拿绳子捆吗?”
祝英台道:“你倒有此胆量!这件事,你不用管。现在我要坐船动身了,你打算怎么办?”
这句话问到银心心眼里去,站着自理她的衫袖。只管望了英台。
祝英台望了她道:“你说呀!现在到了最后的时候了。”
银心道:“我是跟小姐的,自然你到哪儿,我到哪儿。”
祝英台道:“这个我知道,我要问你心眼里的话。”
银心道:“我……我情愿小姐不嫁。”
祝英台道:“这还只有心眼的一半,那一半,我替你说了吧?把你给四九,完成你们百年的姻缘。”
银心微笑。
祝英台点头道:“一定办得到。到那时候,自然有人作主。现在我坐船去,你只管跟我去。到了要明白的时候,你自然会明白。”
银心见小姐这样吩咐,自然答应是。但是小姐说话里面,颇有点神秘的意味,那也只好听着吧!
自这天起,祝家上下,都知道小姐答应到马家去了,大家做事,也显出精神。不过祝英台本人,对于一切事,依然不问。到了二十四这日,马家雇的船,停泊一里多路的小码头。来的共有两只船,一二十位家丁,真是祝英台说的话,船上尽是马家人,她一人望哪里跑。当时,马家家丁拿了禀帖呈明祝员外。员外将舱位估计一番,将家里老少挤一条船,东西放一条船。自己夫妻因为不放心祝英台,因此亲自送姑娘到马家人手上才放心,也坐了船陪同前去。至于银心,依了祝英台的话,陪着小姐前去。
二十五日,大家上船。祝英台并未打扮,只穿了粉绿绫罗夹衫,脸上也未施脂粉。滕氏虽有点不以为然,然而梳洗打扮还有两天,且自由她。银心侍候她到后舱坐下,前舱就是爹妈所居。两旁船窗,都用细红绳拦住,扎的花叶密密,手都不能伸过去。祝英台看见了,心中只有暗笑。舱中倒是摆得齐整,有小床,有小杌,有圆墩。小杌上还摆了几卷书。
祝英台道:“这船舱很好,爹妈不叫我,我不来前舱。”
祝公远滕氏都答应好。
船走两日,没有一点儿不顺意的地方。到第三日早晨,船已开入甬江。忽然风浪大起,船家把帆下了,只听见船桅上的绳子,被风刮着呼噜直响。甬江的浪,有两三尺高,哗啦一声,向船边直扑将来,船便摇摆不止。往前后看,白浪一个跟着一个,一直抵靠天脚。由左右看去,左边隔江,浪向上翻动,江那边景物,看不清楚。右边江岸,却离船身很近,只见几十户人家,由几百株树木挡住。那树木一二分黄叶,被风一吹,树沙沙的响。人家也就由树木移动中,忽隐忽现。
祝英台就叫住船夫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船夫隔了船篷道:“这叫胡桥镇,镇头上有个地方叫九龙墟。”
祝英台大声道:“哦!你赶快靠了船。”
船夫道:“不用你吩咐,这大的风浪,船也不能开,我们也会靠拢的。”
祝英台扒了窗户,向右边望望,因道:“望你靠近九龙墟的地方,可以吗?”
船夫答应可以。
于是这一条船,就向九龙墟地方,缓缓的靠近。
二十、化 蝶
这船靠岸的地方,由船夫口里答应,知道是胡桥镇九龙墟。况公远在舱中听见,心中暗想,这真有点奇怪,早也不刮风,迟也不刮风,偏是到胡桥镇刮风。风刮得真大,几乎江岸上站不住人。就向船头上船夫问道:“这风刮得真大,预计要刮多久。”
船夫道:“暴风雨,刮不了多久了。”
祝公远听到这句话,才安定一点。只是摸了胡子,没有作声。那船慢慢的颠簸小了。看看外面,船进了一道小堤。随着船头上铁链子响,船夫抛了锚。还有一只装嫁妆的船,也在此靠拢了。
祝英台就对前舱道:“爹,现在已到胡桥镇,儿要上岸去吊奠梁山伯之墓,爹看,要带多少人?”
祝公远默然了一会,因道:“你只带银心就够了。不过他马府人多,他们要去,为父不能拦住。”
祝英台道:“他们要去,随他们去吧!”
滕氏虽没说什么,却把两只眼向姑娘瞧去。只见祝英台头上新挽堆云髻,自己换上红丝线,头上的金钗翠钻,一齐戴上。上身穿桃红色绫绸衫子,绣了五彩的蝴蝶,盘绕着衣服边上。衣服前后,绣着牡丹花。下身穿了杏黄裙,足踏凤头履。脸上脂粉,扑得匀匀的。
滕氏道:“你这就不对了,你是去祭坟,为什么穿这样艳装。”
祝英台道:“爹爹说,不许披麻戴孝,那就是要穿艳装了。”
祝公远把手一指道:“不许披麻戴孝,那就是要穿艳装嘛!”
滕氏道:“哎!穿艳装就穿艳装吧。这点小事,不必惊动旁人。”
祝英台慢慢的起身道:“爹妈,我去了。”
滕氏道:“好吧!你快去快快回。”
祝英台想站一会,又恐怕爹爹见疑,因只得硬了心肠,由船头踏上跳板,缓缓的往上走。她只见马家家丁,已星罗棋布,站在码头边,祝英台看了看,默然无声。银心跟了祝英台走,也各方看了看,小姐不作声,她自然不说什么。两人都默默地走。
这里是一个江湾,分西北两路,可以走向前去。正前面树木丛密,不见人行路。顺着脚下路走去,只见树木分开,中间有个土堆完全新土。堆前树立一块碑,大书“梁山伯之墓”。不用提,这是梁山伯新坟了。
祝英台走到这里,赶快走了几步,坟面前有一方青石拜垫,急忙跪下,口里道:“梁兄,从前相约,候妹于黄泉路上,今日人事逼迫,正是其时。”
说到这里,那吹过的大风,正加快风力,呜呜的从树顶上经过。树顶上的天空,露出一大片作金黄色。银心见祝英台正跪在拜石上,便紧紧的随着,相隔约莫有五尺远。
祝英台道:“梁兄呀,昔日订约,议好在这坟上,安放两块碑,一块是梁山伯,一块是祝英台,而今只有梁山伯呀!”她说完,站将起来,两手按住梁山伯的碑,失声痛哭。
那变成黑云四布的天空,忽然云头推起,缝里头只见电光如几条银龙,闪上几闪,接着哗啦啦一个大雷。银心没有经过这大的大雷,身子一缩,两手蒙着脸。那大雨正像天陷去一块,雨下得向人身上盆倒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