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红酥手(4)

本就是下嫁,自持大家闺秀身份的余娴心道:我不能提。

本就为利益,无心风月的萧蔚亦心道:你不提,那我也不提了。

门外的小厮丫鬟们听见屋内一片静谧:你们都不提,难道让我们提?

良久,两人各怀心思,屋内静得可怕。余娴憋了个哈欠,憋得眼睛通红,泪花儿灿灿。她绝不能将哈欠呵出来,若教他以为是暗示困觉,便比方才置首于掌更让人羞恼。萧蔚的酒也醒了,有些渴想去喝水,却一动不敢动,若让她以为他已想入非非,恐会教她疑心与不适。

但今日是花烛夜,他更不能让人觉得他新婚不睦,定是要与她同屋而眠才好。

胶着之下,萧宅里管事的大爷站在窗外咳了两声:“该洞房了!”这是个实在人,有事他是真敢提。

丫鬟小厮朝他投来“佩服”的眼神,毕竟他们都是跟着余娴陪嫁来的,没见过这种粗野的管家法子。

这声儿传到萧蔚和余娴的耳朵里,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,谁知视线衔接,便双双红透了耳梢。

萧蔚解释道:“这座宅子是陛下赏赐,与你成婚前我不住在此,当时教下人随意找了管家和嬷嬷打理。你若觉得谁行事不合规矩,便打发了。”

这事余娴听娘亲说起过。从前萧蔚的住处只是一座小院,下聘前,父亲还打算自掏家底帮他建房,被他拒绝了,下聘当日,萧蔚发誓自己不会亏待尚书的掌上明珠,说着竟拿出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作婚房。后来才知,这是萧蔚为陛下办差得力,陛下赏赐给他的。也许如父亲所说,萧蔚确实得势,在成为给事中前,就已不知被陛下召见多少回,办的也都是为陛下分忧的事。陛下给他个七品芝麻官,兴许别有用意。

余娴摇头:“只要大事不出差错,平日里不合规矩,也挺好。”

萧蔚将她的话放进心里品了几转,只觉得她表露出的东西里,有一丝奇异之处,是他两年前未曾察觉的。按下不提,他起身,试探着说道:“你这身装束繁重,不若先梳洗吧,我去一趟书房。”

她若仍是对他有情,待会梳洗完必会到书房寻他。她若无心,便会自己先在房中睡下。这般说辞既能试探她而今心意,又给足她选择,让她舒心,若她不愿,他届时也可待她睡下后再回房。萧蔚想着,步子已往门口跨去。

他走后,余娴先是换了干净轻便的衣衫,又用热水盥洗一番,陪嫁丫鬟春溪为她仔细擦拭了青丝、手足,再为全身抹上滋润的花露才算好。繁琐精细的物什一应俱全,萧蔚虽是市井男子出身,却深谙女子用物,想必对她下足心思。

想到此,余娴吩咐春溪熬了醒神汤,去书房时一道端去作为答谢。

萧宅的书房是由后罩房改的,就在正房后边,只隔着三进院落,原本后罩房是留给女眷和女婢居住的,但萧蔚向余尚书承诺了自己绝不纳妾、绝不用女婢,余娴本人带来的陪嫁丫鬟又住在耳房,后罩房便全然空着。

这里是整个萧宅中最隐秘的地方,书房求静,改在此处正好。

门口的府卫大哥见到余娴,先是抱拳施了礼:“夫人好。”才为其敲门。

门敲开,萧蔚也已换了轻薄的寝衣。

余娴脸皮薄,找是来找他了,但不好意思邀他同房,折中一番后,她道:“我梳洗完,来此是想知会你一声,刚吩咐人熬了醒酒汤,已经放温了。你若想在书房中睡,那我让阿嬷给你铺床被子?”

很好,这番说辞,给了他拒绝的台阶,暗示他可以回房,又全了自己的脸面,不似在邀请。

萧蔚微微虚眸。若真应了跟她回去,显得他急切,他接过醒酒汤,说道:“我在书房做些公务罢了,倒不用铺床裹被。”想来,她思虑到天凉若此,不会当真放他不裹被褥睡在书房,必然是要邀他公务事毕回房去睡的。

余娴一愣:“不知你平日事务如此繁忙,花烛之夜也要操劳整宿。那你把灯挑亮些,别伤了眼睛,既要公务,床铺我就不让嬷嬷给你铺了。”

萧蔚也是一愣:什么?

见余娴要走,萧蔚将端着醒酒汤的手一松,几案倾向余娴,汤水洒了她半身。随着余娴的惊呼,萧蔚顺势用另一只手拉住她。

“抱歉,没吓着你吧?”

余娴惊魂未定,柔弱地往萧蔚怀里一倒,待反应过来手已经被萧蔚牵住之后,低声道:“无碍,只是这汤水淋在身上,这会儿起了风,无所隐蔽,有些冷。”

萧蔚作焦急状,“我还是陪你回房吧,你好靠着我。”

余娴点点头:“麻烦你了。”

目睹这一切的府卫翻了个白眼,蹲下来收拾碎掉的瓷具,只道这俩人看似客套,心眼子倒是全蹦地上了。

丫鬟春溪跟了上去,萧蔚吩咐她:“你跑快一些,去换道热水,准备好衣物。”这话暧昧不清,像是回到房中便要与她一道云雨似的。

余娴的心跳有些快,面上丝毫不露,只是捏着萧蔚的手微微收紧。

萧蔚侧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,察觉到她紧张的手,一时拿不准她是在期待,还是在排斥。

房中空寂,丫鬟小厮尽散去,烛火寥落,只留下屏风后的热水和床榻上崭新的衣物。衣服不仅有余娴的,还有萧蔚的。下人深意自然可见。

未免被驱逐,萧蔚率先吹灭了最大的一盏烛,只留下床畔一盏:“我知你羞怯又害怕,在此陪你,你自可更衣,我转身不看便是。待你更衣毕,我再回书房。”语罢他却把门紧关上,反手用木楔卡死。回书房?怎么可能。若是传出去,余家岂不找他算账。

余娴边换衣边想着对策,亦心道:回书房怎么行?若是传出去,新婚之夜与丈夫分房而眠,鄞江不知怎么议她。

她没有回答,萧蔚的背后只传来窸窣的穿衣声。他生怕余娴当真让他回书房了,心中有些忐忑。谁知过了会,有人轻轻勾扯自己腰间的带子,扯住就不动了。

他腰肢一酥,整个人愣住:“余姑娘?”他只想同屋,却不想真的洞房,娶她本已是欺她。

正在萧蔚想着如何是好时,余娴说道:“你过来,我和你说。”

萧蔚思考了一瞬,跟着她的牵引走了,腰间带子被她拽着,无异于被一团棉花簇拥着,让他的腰轻飘飘的。

到了床畔,余娴看着喜被,失落地道:“阿娘给我缝的那床喜被上有锦鲤,因为我的小名是阿鲤。以往起风,娘亲都会来我房中,唤着我‘阿鲤’哄我入睡。今夜是我离家第一夜,没有阿娘,也没有铺锦鲤被……”她的声音细软如棉,怯生生的。

萧蔚微挑眉,轻声回:“娘子是想……?”

作戏子多年,浸淫在龙蛇混杂的小楼,萧蔚早已炼就操心控欲的本事,见余娴如此暗示,他的眉眼柔和下来,神色亦作深情状,只待她脱口而出,气氛自可朦胧三分。

“我是想……”余娴矜持再三,却说不出口:“你能帮我唤人去嫁妆箱里找到我的锦鲤被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