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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气调神(21)+番外

此灯做得极为精巧,灯芯虽照平常一般由底下点,但一经点亮,这灯面上便流光四溢。灯面是由彩笔釉画而成,采自陶瓷之艺,取青瓷之法,成色匀而微呈透明之色,淡淡的轻蓝色泽,其上却愈来愈淡,但亮度却随之增强,灯壁一轮都熔得极薄,光焰明显强了一成,又不知以何等工序,竟让这灯无论转向哪个地方都在此处呈一个明月之形。

记得当时那大少爷捧着灯盏似笑非笑地把玩了会,许久才轻叹一声,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”

苏绵翼只觉好看,也凑上前看了会,许乐湛便将灯盏交到她手中,“既喜欢,便送你。”

“那不是送你的么?送我作什么用?”

“我再送你,有何不妥?”不知为何,在她听来,这话明显多了一层逗弄在里面。

她再对这个灯盏看了眼,轻道:“不走夜路,我无用。”话落便去吃月饼了,独留浅笑的许乐湛一个人与其亲人谈话。

她望望月亮,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清米酒。不知为何,竟有些恍惚起来,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,也是明月辉映,但她却被爹抱在腿上吃着缠糖。那糖真甜,染得她的小手俱是粘粘的甜渍。她拍到爹爹的左袖,那里便映上几个小手印,浅灰的,点点圆圈,很是好玩,于是她便左拍右拍。那时爹爹只管自己喝酒,也并不理会她在做什么。

她曾经一度以为爹爹的酒很好喝,于是一次偷尝了口,却发现实在是苦极了,她不知道爹爹为什么喜欢苦的东西。正如同她一直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老喜欢吟那些句子,什么“清辉照无眠,共道人间惆怅事,不知今夕是何年”,什么“寒光照美酒,入我梦魂来”,她那时不懂,只觉爹爹并不开心。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,她也长大了,但却依然不懂,只是深深记着那种不开心原来叫惆怅。

她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喝着酒,等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,人不知不觉都渐渐散去,整个俯园只剩下静静地瞧着她的齐流泠与许乐湛。

唔,她揉揉眼,发觉眼前本只有一颗脑袋的许乐湛变成了两颗脑袋,齐奶奶的更甚,都成了三颗了。

“奶奶,她喝醉了。”轻浅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,带着点叹息。

“她也有心事。”齐流泠的声音也有着一丝不解,本以为这么个娴静单纯的丫头是不会有心事的。

“我听她方才在念‘共道人间惆怅事,不知今夕是何年’的诗句,却又支吾着‘不懂,不懂’的胡话。”他看着苏绵翼缓缓趴到桌上,辨不清心中是何滋味,有些莫名其妙的泛酸。

“瞧她这个心性,也知愁么?”齐流泠看着她搔脸的憨态可掬,不由笑说。

许乐湛也轻笑起来,“大约是不识的,只怕是曾听某个人这么说过,让她记在心里了。”他说着这话,但心里却微微有些梗,是什么人让她记住了医道以外的话?且记得那么牢,醉了也在叨念?

“嗯。”齐流泠重重地点头,“此人应该是她心中所念,连醉了都这么怀念。”

许乐湛转开眼,装作没听见,只是吩咐了声刚收拾完东西回来的扶疏,“扶疏,把苏姑娘送回房睡吧。”

“是。”扶疏微笑着走过去轻轻搀起软乎乎的苏绵翼,往东二间过去。

齐流泠看着她们离去,神色也凝了下来,“湛儿,你真的打算冒险试试么?”

许乐湛清隽的脸庞在月光下仿似覆上了一笼烟纱,带着点晶莹之泽,浑如玉彩,“奶奶,我会活下去的。”他答应了苏绵翼,他会要活下去,坚定地活下去。

齐流泠惊喜地看到孙子眼中的那点点决心与准备,像是他十五岁那年因写了《籴粜方论》而被高官问话时的那种神情,这么的从容不迫,这么的自负。她含泪笑说:“好,好。这我便放心了。”

许乐湛看着这浓浓月色,语气清浅,“奶奶,孙儿这未做的事与未做完的事还多着。”

齐流泠看着他眼底的一丝柔软,不禁迷惑,未做完的是指简章的事,这未做的事又是指哪桩呢?

清晨,苏绵翼张开眼,却见窗外日光迟迟,已近巳时,她豁地坐起身,暗恼自己睡过了头。那药还未煎呢!她披衣起身,心里虽急,但手上穿戴梳洗却并不马虎,翻好了领子,又细抚平襟口,再折过袖边,拿篦子将头发梳顺,再以荆钗细细挽起。临出门前,再拉了拉裙摆。

至巳半,她终于拿着已经迟了的药过去许乐湛的卧房。

许乐湛正在看书,见她拿了药碗进来,不由皱上了眉,“这一个早上改喝两次了?”

两次?苏绵翼直觉不对,将药搁了便坐到床榻边,扣住他的脉门,便行诊脉。许乐湛也隐隐觉出些不对劲,想了想,便沉声吩咐,“扶疏,今儿早上的药是谁送过来的?”

扶疏是个伶俐人,一见问必知是早上的药出了问题,忙回道:“是许温,他说苏姑娘在大清早把药交给他,让他煎好送来的。”

“许温?是两年前入府的?”许乐湛对于这些人事特别敏感。“传他过来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苏绵翼抬起头,朝两人温顺地一笑,“他这药的份量还不够呢!以后你就顺道也喝他的药吧!”

许乐湛眯细了眼,朝扶疏使了个眼色,扶疏立刻退下。

“他用了什么药?有些臭。”在确知其实于他无害时,他出口抱怨。

苏绵翼抿唇一笑,“是我计划内的药,是有些臭了,但是量还不足,如果是我来下,你得捏着鼻子喝下去。”

许乐湛立时把才出去的扶疏给叫了进来,“你日后不必管他,他若送药就叫他送进来便是。”相比之下,他情愿喝那人送的。好歹还可以忍受。

“是。”扶疏惊疑不定地点点头。

“今儿的事就当没发生过,嗯?”

“奴婢记下了。”扶疏的目光避开许乐湛,心中暗暗打定主意,要给二少爷写封信了。

苏绵翼不理他这些吩咐,仍把药交到他手上,“喝药了。”

“还要喝么?”许乐湛怀疑。

“是。”苏绵翼的眼神有些深沉,专注地看着他,却似有些话也放到了这眼神里。

许乐湛看见,却故作轻快一笑,拿起药碗仰脸灌尽。才抹了嘴,他听苏绵翼冷静中带点低婉的声音道:“申时,你会腹痛如绞。待得日落,便是第一个关,你……你当身体冰火相熬……若觉挺不住,就马上开口。”

许乐湛回视她,清隽的眸光与她深重的视线相交,泛开一笑,“才是第一关,不是么?”

她没他的好心情开玩笑,只是瞧着他,心里有种再跑回洞里去看书的冲动,那样,她或可以一种毫无痛苦的方式帮他解毒了。

“我承诺过你的不是么?你担心什么?”许乐湛淡淡的笑意不绝,由心底涌上几屡欣喜,温柔甜美。

苏绵翼点了点头,不知为何竟有种眼睛泛酸的感觉,“从这段日子开始,我便守在你身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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