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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穷碧落(138)

六月初八,天边乌云翻滚,雷似是直打在人的头上,炸开似地响。天极闷热,章畔身上的衣衫几被汗水湿透,发丝粘在沾满了黄尘的额上,已辨不清模样。

总 算逃出来了!总算又回到碧落的国土上了!章畔连着十日来紧崩的心神微微放松,真没想到,那撑梨孤涂竟也防她会走洮名,沿途的的搜寻人马只多不少。想到撑梨 孤涂,章畔眉色微微一紧,低头朝自己手腕处的早已断了的铁链看了眼,是不是,当这个铁链敲碎之后,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敌人的对立?

是了,她身在碧落,是碧落的大将,而他是正欲侵入碧落的匈奴左贤王,他们除去敌人,还能是什么?撇撇唇,她手中的缰绳一抖,马疾驰而去。再见,就是沙场!

"启禀皇上,营外有人自称是原武泉守将章畔,有要事求见圣上。"

"快传!"妫语正与孙预正议着泷水郡的告急文书,忽然听到此事,心中既觉诧异,又觉有些欣喜。看来撑梨孤涂真有半数是为着章畔而来。

"罪臣章畔参见皇上。"章畔满面尘土,衣衫褴褛,手脚处的断链正挂垂在腕上。这副情景落入妫语眼中,眉不由微微一皱。

"将军快快请起。"她立时上前亲扶起章畔,"将军武泉战功,声传碧落,如今历劫归来,真是碧落之幸!"她一个转身,便吩咐小秋,"快伺候章将军梳洗用膳。"

章畔心中一阵激动,有些说不出话来,武泉失守,依碧落法令,守将当斩!她本不指望会遇如何善待,可是如今......她抹了抹眼睛,"皇上,臣身囚匈奴近两年,所见虽然有限,但亦了解到一些军情......我......"

"将军慢慢说话。"妫语与孙预互看一眼,"请坐。"

"谢皇上。"章畔落座,知云便奉上凉茶一盏。她也实在是渴极了,捧起便喝,直喝过三盏,她才舒出一口气。"皇上,匈奴军悍,尤其是骑兵,碧落实难胜之。但是,也不一定不可守。臣怀疑,此次匈奴之所以能长驱直入,是因其得到了我军的防守城图。"

"他们得到了我军的防守城图?"妫语神思一转,便想到了遥居天都的闻君祥。

"不错。"章畔抿了下唇,"只是如今找出伏在我军的细作怕是时间不够。臣以为,不防将计就计,传给匈奴以虚假的军情。那我方便是化被动为主动了。"

"继续说。"孙预听得连连点头。

"还有。"章畔走到军图前面,"奴出兵是经过了羌蒙、突利两国的,匈奴尤如秦狼,其心贪婪,如其势成,羌蒙、突利二国便如滑之小国,途归而灭。如能遣人与此二国相约,那我方的胜算会大一些。"

"好!说得好!"妫语抚上军图,心中盘算着谁人出使最好。

章畔忽然有些迟疑,想了半天,仍是跪下请命,"皇上,家父......是不是正拒守武泉?"

孙预回头朝她安抚地一笑,"放心吧!撑梨孤涂擅用兵权,已遭匈奴汗王的训斥,想必武泉之围顷刻即解。将军且请稍事休息,明日便起程接替你父亲。出使羌蒙与突利二国的重任,还是得交由你父亲来办。"

章畔心中一喜,立时大声领命。

妫语看着她欣喜地转身离去,目中有些微苦。将士如此忠国,而她却还不得不防心重重。

"现在我们必须关注的是必胜!一点点差池都不能有!"孙预轻轻按上她的肩,"闻家已做到这个份上,我们所面对的已经超越了内乱,而是国家的生死存亡!"

"我明白。"妫语抽了口气,闭目思索了一阵,才道,"方才章畔说到将计就计,我们如何办?"

孙预沉默了会儿,"佯败!"他转身长指一点原州胭脂堡一带,"撑梨孤涂急攻北固城、杀王坡、胭脂堡,也是事实,我们只需将此消息略微传到天都,以闻君祥的性子,必定会乘势即反。更何况,闻诚已死。"

没错!闻诚一死,萧霓定不会罢休了。这一程,不知道是她在逼他们,亦还是他们在逼她了。"可是,天都的民心呢?"

"到了此时,也顾不得太周全了。"孙预叹了口气,"只要捷报紧随其后,大概也能再挽回来的。",

"孙预,我没有退路了,对么?"妫语看着军图,那样深邃的目光,如同眼前的已不是军图,而是她在此长长的十一年岁月。

"应该说我们没有退路了。"孙预倒反是一派自在的笑意,他缓缓执起妫语细软的手,"现在,亮出我们的武器,誓杀贼兵!"

妫语抿了唇,浅浅一笑,"是啊!一战到底,至死方休!"

天边的乱云乌腾腾地翻滚而起,顷刻间将"牧马群嘶边草绿"的情景遮却。雷声轰响只几匝,瓢泼大雨便如数倒下,溅起点点黄尘,飞在铁银色的战甲上,空气中立时弥漫出一屡湿浊的暑气。

"先入城避雨!"章畔领着两千军马,正是去接任其父的职责。虽说匈奴的汗王确曾下旨命其收兵,但这近两年的相处,她知道,撑梨孤涂不是一个轻易就会妥协的人。正如同他对于汗位的执着,她深信,只要给他时机,他就一定能夺回他原来所应有的一切!

他 的坚韧与记仇,让他根本不可能放过她!所以,武泉之围一直围着,如若不能冲破防线,武泉就难守了。武泉一破,泷水丢失三城,瀛州就危急。不管如何一定要守 住武泉!如今,她已绕道洮名,现正在胭脂堡以东二十里,紧靠着圆垛山的一座小城里。这是十天前,他才攻下的城池,但因为地处偏远,无关大局,所以除了洗劫 过后的荒凉,并无驻兵。

一群将士纵马入了荒城,雨依旧下得很大,然而队伍却愈行愈慢。触目即是倒塌的房屋与横七竖八躺在那里的尸首,俱散发 着一股腐臭的气息,有些被斜倒的旗半卷着包住,只露出一只已露出白骨的腿胫;有些兀自直立着,背抵着土墙,手中尤紧紧握着刺入腹中的长枪;有些背上插着数 支长箭,但胳膊仍保持着笔直向前的姿势,只是手腕处已被斩去,显是临死仍与敌军搏斗,在匈奴攻破城池,掩埋己方尸体时,被斩去的。

大雨洗出 的尘土里,露出一摊摊暗红色血迹。白骨沉埋战血深!如若不是这一场雨,再过一些日子,这座城里,多少血战的兄弟手足,俱将一抔黄沙埋忠魂了。章畔长叹一 声,勒马又向前去,大雨中,马蹄声也显得静极了。雨水顺着额际流入眼里,让人极难看清眼前的东西。但是所有的兵士,在面对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时,肃穆得 一声也不敢出,似是连气息都吐得小心翼翼。

"章将军!你看!"突然前行官喊了一声,随着手一指,众人看到了已被焚得一片焦黑的一个衙门。

是该城的卫府。章畔翻身下马,直立在前,身后众将亦跟着下马。衙门烧得只余整个屋架,其余什么都辨不出来了,可见当时火势之大。

许是雨太大,那种冲刷的力量已非这座烧成焦炭的屋架所能承受,众将只听得"咯咯"一声轻响,整个屋架由里及外的倒塌了。一道闪电滑过,震天响的雷声跟着在头上炸开。众人只觉得浑身悚然一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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