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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穷碧落(128)

"世伯过奖了,小侄蒙圣上错爱,岂敢自夸,岂敢自夸?"萧水天连连相谦,因着左明舒虽嫌生疏却仍觉亲切念旧的话而心中微定。

左明舒在听到"蒙圣上错爱"这话之后,神色微敛,只是把手一扬,"来,世侄远道而来,一定疲累,来来来,进去坐下再说。"

"多谢世伯。"

萧 水天便随着他入府,到后院梳洗沐浴一番之后,便有人来请赴宴。席间也不过是叙叙旧,闲话家常了一番。两人似乎都将萧水天所来的目的忘了,倒真似远方来朋般 只顾着尽宾主之谊。萧水天明白,他既已置身麟州,一切就急不得。只要他不急,就显得朝廷不急;只要朝廷不急,那就可以在与麟王相谈之时把住分寸。所以,左 明舒不提,他就显得更为自在。

一场宴下来,左明舒对萧水天的欣赏由浅及深。好一个不急不躁,沉得住气的年轻人!比其父更为沉稳。想当年,萧 达还是意气风发,行止间颇多豪情,于处事上自然不知一个忍字。但眼前这后生,举止潇洒随和,气蕴内敛,心思分毫不露,看来这两年来,女皇在用人上又精进 了。一个柳歇已不简单,现在还多出一个萧水天。有敌若此,闻氏何能不倒?有主若此,麟王如何能反?

"水天哪,你来了麟州,对于平执原将军的死因,心中可有底了?"已是第二日早晨,连日的大雨终于已到了强弩之末,渐渐小下去了。左明舒在萧水天的耐性几于告尽之时,终于发问了。

这一问,多少让萧水天确定了一些东西。而昨夜一夜的相熟,让这些东西在二人之间成为可以明白相告的密晤。这正是他来麟州所冀望着的最高目的。

萧水天轻轻一笑,俊雅清新的面容在洗却了几日奔波的风尘气之后,容光焕发,又是那潇洒自信的制科亲点头名的才俊了。"麟州杨城与瀛州永治相距不过二十四里,世伯看呢?"

左 明舒一怔,随即看着他深深密密地笑起来,"好,好!水天哪,你以为平执原将军的死因为何会如此离奇?"他端起茶轻轻一吹,复又放下,"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就 死了,何况平将军虽过半百,但仍身体强健,武艺不凡?如是意外吧,那么坠马,摔伤,临阵,不管哪一样,理由都是堂堂正正,何以会死因不明呢?"

萧水天愈听,面色愈正,到最后,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左明舒,好一会儿才道:"小侄谨听世伯教诲。"

"呵呵呵,水天,看来皇上眼光不错。"

萧水天抿了口茶,"世伯,小侄这次也是替太傅大人来的。"

左明舒眉一挑,精锐的眼明明有什么闪过,却只是笑,仿佛那笑容从来就未改变过,"世侄这是在考验老夫啊!"

"小侄不敢。"萧水天面色一正,压低了声音才道,"世伯,小侄这次的确是带了太傅大人的意思而来,当然更带了皇上的意思。"

左明舒笑意一敛,眉心不自觉地转出一抹深沉,"那,依你在朝廷里看到的,现下当真是二虎相争么?"

"不 错。"萧水天坦言,继而深深地看住左明舒,"世伯,小侄本来还在怀疑,但一等到了瀛州,小侄就隐隐觉得,平将军的死,完全是世伯传递给朝廷,呃,或者说皇 上的一个讯息了。"平执原的死是何等大事!既然要作,就必定谋划周密,断不会流出"死因不明"这等粗漏得近乎荒唐的讯息来。所以,这只能是麟州有人想要朝 廷里派个人过去。而如果这人是左明舒,那一切就对上号了。

"你说的不错。"左明舒啧了啧唇,回想起那一次女皇召见情景。

......左长史,如今三藩初平,百业待兴,我承继先皇遗命,常常忧怀国事,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开创一代盛世气象,让百姓安居,让人才得显,让四海呈平,让宇内成祥?长史是当年的三才之一,可能告我?......

"水天,闻党与麟王有染,你自知之......"

"是。"萧水天欲言又止,似乎有什么想问,却又问不出口。

左明舒看在眼里,"你是想问,闻党是否与匈奴,也通过麟州密谋?"

萧水天沉重地点点头,"正是。小侄怀疑闻府与匈奴有所往来。"

"只 怕八成就是。"左明舒一下站了起来,在房里绕着圈子走。"他要借助麟州的兵马,但麟州的兵马是不能随便入关的。唯一的可能就是救援瀛州。而要时机凑巧,就 必须瀛州有适时的危急;唯一的可能就是匈奴派兵。如此一来,皇上便是不肯放孙须,那也是一招死棋了。到时里应外合,皇上毫无胜算。"

"怪道他们对于平执原之死并未大张旗鼓,还以闻诚作为人质,滞留瀛州。"萧水天看向左明舒,眼神晶晶点点,犹如星辉。

左明舒淡笑,唇边的髭须亦跟着弯翘,"麟王当然是想坐大一方的,而且他还想把瀛州也纳入他的辖区。"

"那,世伯,侄儿斗胆问一句。如若那匈奴真的来攻,麟王会怎么做?"

"守。然后向皇上请援派兵相救。"左明舒答得极为理所当然。

果然如此,这是把女皇逼到尽失民心的路子上去啊!敌军来攻,朝廷有兵不派,这是卖国。如若此时闻党起而叛之,只怕也能打上顺应民心的旗帜了。"那皇上就没什么法子了么?"

左 明舒朝他看了眼,沉吟了会,"办法不是没有。关键是看动作够不够快。如果皇上能赶在闻党勾通匈奴之前就将他们一网打尽,那自是无事,麟王孤掌难鸣,自也不 会生事。不过照现在看来,这个主意能行得通的可能性极小!闻家的心太狠,也比皇上来得'敢作敢为'。"他回过身,看着紧合的窗台上被沾湿的纱纸,语气冷然 地问道,"皇上肯卖国么?"

"这......"萧水天心中一愕,不由倒抽一口冷气。

"所以,皇上来不及!"左明舒一叹,"那不如就出来吧。"

"世伯此话怎讲?"

"城内被围,不防出了这个圈子,至少还是自由身。到时民心所向,如能妥善处理麟州的问题,以及利用匈奴之兵,那么,一切就有转机了。"

"多谢世伯!"

"不用谢我,我不过也是在还一个人情罢了。"左明舒淡淡转开了眼,细长的鱼纹似是刻在眼角一般,那么深,记载了许多沧桑。

一个月后,萧水天终于步上回程。已是谷雨时分,天终于放晴,四处漂散着雨后泥土的潮湿气,让人嗅着心旷神怡。田园里一片青青,时有采桑女采桑养蚕。

马车行驶在官道上,萧水天索性将车帘撩起悬着,一时暖煦的春风便扑面而至。路边俱是农田,有劳作的成人壮丁,亦有玩耍的孩童。几个孩子站在道边看着他的马车驶过,手拍手地唱着:"谷雨麦结穗,快把豆瓜种,桑女忙采撷,蚕儿肉咚咚......"

萧水天不禁微微一笑,但转瞬便即隐没。如此盛世太平,却怕是战祸即至......他叹了声,将一封印着麟王印信的密函捂在胸口,缓缓合上眼。他得快些赶回天都了,愈快愈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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