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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何以堪(35)

虞靖朝我看一眼,眼神中有种询问,但我如何能说,只能低下头。

六爷沉默了会,忽地一拍桌子,“吩咐下去,准备太妃的祭物。再过三日就是正日子了。”说罢,他站起身,直往外走了出去。

谌鹊也站了起来,轻轻地瞟过我和虞靖,唇角微勾,也走了。鲜于醇只是看着六爷的背影不住地叹气,眼神深邃。一时间,我觉得他知道着六爷许多很隐晦的事,因为在场所有人中,只有他,对于六爷那种淡淡的疏离眼光没有意外,反而是一种很怜爱的神色。

再过三日,就是太妃的祭日了。太妃,一个怎样的女子才能生下像六爷这般的男子呢?对于太妃,府里的人似乎都很陌生,只知道六月二十一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,而那一日,六爷总是不知踪影。可如今,六爷应该不再是一个人了吧?他有了四位夫人,还快有孩子了……

六月二十一,我以为会与先爷的祭奠不同,没想到却是一般情况。都是四夫人和几个身边的近臣随六爷到后院的宗堂里去上了三柱香。大概有所不同的地方,就是在灵前的人中有三个已身怀六甲,而且多了个鲜于醇。

我悄悄打量着六爷的神色,却见他只是一径儿的冷漠,清隽的脸上几乎是不带一丝感情。我转过脸去瞧鲜于醇,他一脸的沉重和叹息,与六爷相应和,成了一种肃穆中的牵念。看着堂前袅袅的青烟,我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水纹湖畔,六爷那似是怀念,又似哀伤的神情。虽然眼下的他冷漠而表情,但那种弥漫在鲜于醇怜惜的目光下的哀伤却欲遮不能。

祭礼其实很短,不多久,大家都退了出来。拘缘行动已极为不便,一出灵堂便派人送回了凌波阁。六爷在院外槐树下站了会,忽然回过头来朝鲜于醇看了眼,“平澜,沏壶茶到水纹苑。”说罢,便往那儿走了。

我看着鲜于醇跟上前去的身影,忙下去沏茶。果然,他是知道的。

当我端着茶进入水纹苑时,那种宁静祥和的感觉便涌了上来。不知为什么,这里总是静极,也总是温柔至极。照理说,这里是禁区,没人敢随便闯入,就是花匠也是,但苑里的花木却显然是有专人照顾的,杂草也除得很是干净。

……这湖底建着一座坟……

我忆起那日,六爷如梦似幻的语气,心中不由一动。难道……?

“平澜姑娘,端到这儿来。”鲜于醇不知何时已站在一处花木掩映的小竹屋的外栏处向我招手。

“是。”我端茶走近。要不是他出声,我还真找不出到这样一个所在。

进得屋里,六爷正坐在竹椅上微闭着眼睛。将茶轻轻放下,我一个不经意地抬头,看到正堂上悬着一幅画像。清亮的湖畔,一名温雅已极的少妇正在一棵垂柳下逗弄着一个幼婴。那浅浅的笑意,使得整张画都浮出极厚极缠绵的温柔来,宁静又祥和。

是太妃吧。虽然眉目间与六爷并不神似,但那股如沐春风的温馨却让人一目了然。原来如此……如此一位温柔娴雅的母亲,的确让人恋恋不舍。虽然我不知道太妃的坟为何修在湖底,但水纹湖确实已成了太妃的化身,圣洁又柔和。六爷……一定很怀念太妃吧……

我轻轻一躬身,准备退下,这种安宁是外人不能插足的。

但在我转身时,却见鲜于醇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,再看看六爷,拦下了我,“平澜姑娘……你……要走么?”

我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,“鲜于将军还有何吩咐?”

“呃……没有,没有。”

“那奴婢告退了……”

我正想抽身而退,背后却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话,“平澜……你那日的话……还作得了准么?”

那日的话……平澜,你会助我打下这个天下么?……

“……平澜说到做到。”看着六爷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哀伤,我竟然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。

六爷倏地张开眼,直直看着我,眼神激切,“你,你可能对着这张画发个誓?”

我忽然心里涌起一丝异样,说不出的迟疑与惊惶,画像,画像……

“你可能对着这张画像发个誓?”六爷的语气让人心震动,我抬头与他对视。那双狭长的凤目中有着让人吃惊的企盼,明亮如水的瞳仁倒映出我的张惶,是那样的清澈,那样的……那样的让人心动……

我在画前跪下,“平澜指天发誓,此生定助六爷完成大业。如违此誓,天地不容。”

身后传来鲜于醇的一声轻叹,六爷已闭上了眼,我仍跪在地上,不敢相信自己今日的所见所为。良久,鲜于醇才扶起我,和煦的话响在耳边“姑娘请先回去吧……你日不必伺侯了。”

我深吸几口气,才勉强可以站稳,整了整心神,“那奴婢先告退了。”一敛身,我出了竹屋。

待出得水纹苑时,我脚步一软就坐倒在地,被燕巧看见,她连忙上前扶住我,“怎么了?你……”

“没什么……我昨晚没睡好,想先回去睡了。”我朝她勉强笑笑,然后站起身,回房。身后是燕巧担忧的眼神,但此刻我已无暇顾及……

回到房中,呆愣愣地躺在床上,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自己该想什么。一切思绪纷至沓来,搅得我一团糊涂,耳边只有六爷的那句话“你可能对着这张画像发个誓”,脑中转来转去都只有一道似是企盼的明亮的视线。六爷说的话里有着一种昭然若揭的含意,但下意识里,我却惧怕去知道,惧怕去明白,只想这么继续糊涂下去。

该何去何从呢?我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慎重地考虑燕巧当初的话。平澜,我们逃走吧。逃走,逃走……这个念头让我辗转难眠,翻来覆去间天色已暗了下来。

门被推开,燕巧轻轻地进来,点了烛,“咦?我还以为你睡着……晚饭也没吃吧?”

我摇摇头,只是看着她走来走去。燕巧呀,她只要在我眼前,就会给我一种平静的感觉。她走过来,坐到我旁边,“别想太多了,有些事如果有答案就不成其事了。”

这样似对似错的说法只有从燕巧的口中吐出来才格外显得正确。我笑笑,不想让她担心,“我是庸人自扰罢了。”

“既然知道还要自扰?”

“人要是那么想得通就成佛了。”

“平澜,我不问你今天经历了什么,反正有些事我也帮不了你。只是,平澜,有些事决定了就不要再回头,你太过重情义,这也使你做事瞻前顾后,太多顾忌。有时候,既然一切无可挽回,那么神伤只不过是作茧自缚。”燕巧收起了笑,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。

我回望着她,一瞬间,觉得自己多日来的委屈都涌上心头,很想大哭一场。

“要哭就哭吧……你忍了太久。”燕巧拉住我的手,语气轻柔。

我不怎地投到了她的怀里,眼睛热热的,呛得人浑身都要抖起来,意识中只剩下燕巧的名字在口中不断地低念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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