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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5)

他像她母亲般善于说话。一次我说:“要是月中不住着嫦娥和玉兔,只怕更加明亮。”他笑道:“怎么会呢?还是前人说得妙,月亮中的神仙就像人的瞳子,有了这个眼睛才明亮呢。我们家现在有了公主姐姐,也变得亮堂了。”我忍不住笑,手里打好一个五彩长命缕,帮他系在手臂上。

我原以为梅花开时就可以回去,可是等到了第二年的秋天,宫内都不准我回。我身边的丫头们乐不思蜀。谢家富可敌国,但却不那么拘束。可我思念母亲,也渐不安。我不能适应了这样的生活,再去忍受宫廷的折磨。

若是没有那道诏命,也许谢如雅一辈子都能当我的弟弟了……恰如谢夫人言语中暗示的信息。谢如雅在童年就是一个吸引人的孩子,可是孩童的吸引力,仅仅是一个弟弟。

清明五年中秋,我突然被召回皇宫,接我的太监们神色惶惶,谢氏全家都感到吃惊,

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实情。当我坐上马车的时候,一直躲起来的谢如雅跑在我的车尾:“姐姐,姐姐,我一直带着这个等你回来。”他挥舞手臂,五彩长命缕在秋阳下闪光。

我也对他挥手。弟弟,老师,谢夫人,像一场梦。我摸摸自己的裙摆,上面摆放着两件礼物:其一,是谢夫人送我的一袋珍珠。她说:“无论到哪儿,你都该有自己的钱。”

其二,是我的老师给我的,是一张他参与设计的宫城图,他说:“你在十面埋伏中,也该有自己的生路。”

我牢记着,忐忑不安的入宫。迎接我的是两个重大的消息:

首先,我母亲袁氏病危,且人们说她有些发疯了,整日说胡话。

第二,北帝向我求婚,且南朝已经决定接受。

叔父扯住我:“朕本来答应你母亲让你出宫,且依她意思选择陈留谢家。但是北帝要选择你。北国兵强,只好委屈你远嫁。来使说,去年那个道姑,是北朝派出的一流女相士。她讲你和北帝是极为相配的龙凤命。这是北帝给你的信,上面有封印,你自己去看吧。”

我向母亲的住处狂奔,她果然病的厉害,我叫她,她也不应。

夜深人静,我陪伴着母亲,打开了北帝之信件。

翠泊灯下,卷轴上画得是清晰的中国山河地理图。奇怪的是,南朝二十八州,北朝三十六州,却没有疆域的划分,仿佛天下已经是统一的。除此以外,还有南北朝版图以外的漠北,西域,岭南。若它不是,不合适的人在不合适的时候赠送的,这对我是分外珍贵的礼物。

信的末尾,是几行婉丽高古的书法。似乎是簪花的洛神,在晨曦中飘行。难道这就是那个残忍而嗜杀皇帝的手迹?实在和想象的大不一样。

我感叹着,阅读如下的词句:“余姚公主殿下鉴:

千岩竞秀,万壑争流,草木蒙笼其上,若云兴霞蔚。

山川之美,与主共赏。再起一曲大风,安得天下士。

落款是:“圣睿十三年秋:天寰书”

元天寰,正是北朝皇帝的名字。他对我自称“天寰”。他自信能打动我,绝对的自信。

大风满宫,暴雨欲来,潜夜中云朵之上,似万马奔腾。

如果风儿能够传信,我夏初,愿意直面天寰。告诉他:

我不会因为你是皇帝而爱上你,

我不会因为你是绝美男人而爱上你,

我不会因为你是最强势的而爱上你,

我也不会因为你给我荣耀和天下而爱上你。

我爱的人,因为我爱他,

他就胜过皇帝,

他在我眼里就成了绝美男子,

我会帮他变得强势,哪怕永远做不到最强。

而我因为爱他,会得到超过荣耀和天下的东西。

那才是,一个公主的爱。

第三章:离别

秋月冷,莹无尘,乌鹊南飞,雁声哀怨。

我好多天都是睡在母亲的床边,我们相依为命,照顾她我怎么会假手他人?她曾倾国的脸上,现出一片死境的灰白。凹陷下去的两颊,配上凌乱的白发,就像绿芜凋尽的晚秋。

我庆幸叔父不再来了。他上次说,不忍心见到母亲这般样子。

金陵落叶,我心宛转幽侧,奈何无人可以帮我。我如今成了众矢之的,太子母亲吴夫人曾经在中秋会上辱骂我“娼妓之女也想登龙门,当皇后?”

那位夫人从屠夫之女成为今日的西宫,就比所谓娼妓高贵?我不想当皇后。至于“龙门”,是后宫么?我受够了这种地方。

有一夜,母亲突然醒过来:“夏初?”

我愣了片刻,才高兴的说:“母亲你认得我了?”

我忙不迭的去给她倒水,她摇头:“夏初,别走。”

我抓住她骨瘦如柴的手,放在心口:“我哪儿也不去。”

她凄然的笑:“你不是要嫁到北国去了?”我发现她的眼珠一动不动,贪婪审视我的表情。

我摇头:“孩儿绝不会嫁给元天寰。首先,我不愿意再入后宫这般活地狱。第二,北帝造成我父亲的战死,我嫁给他,便是忘记了父仇。第三,我不会离开你。我知道你是不愿离开故土的。你活着,我相伴在你的身侧,你死了,我不会让你独行黄泉。”

母亲好像放心了。她合上眼皮,冥思苦想了很久,才吃力道:“夏初,你当然不要嫁给北帝。那不仅是危险的,而且也是背弃我和你父皇。但是你为什么要说死呢?你若是死,我的努力不是白费了?你答应我,活下去。”

残烛摇曳,洒金泥帘幕随风舒卷,鎏银鸭炉内绮罗香减。我道:“我答应。”

她叹息:“本来想你父皇在黄泉路上陪我的,但我不配……夏初,你恨过我么?”

我按住她的嘴:“我从不恨你。过去的都过去了。父皇会理解你,他从来不是爱记恨的人,就象初遇你,他可曾多问一句你的过去?”

她翻了个身,又睡了过去。我一夜没有合眼,开始盘算逃走。母亲是我的最后一个挂念,若在世上无牵无挂,我无论如何都可以活下去。

四周有无数双注视我的眼睛,我既然赌上自己的命运,就需谨慎。

我想母亲没有疯,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是疯的。从那天起,每当夜晚的时候,她就断断续续的唱一首曲子,我实在听不清唱词,只能用心去记。我恨自己没有神刀一把,裁去她眉梢上的恨意,断去她芳魂上的牵挂。莫愁湖鬼夜哭,凤凰台栖枭鸟,如梦一场,只付空烟。等到有一刻,她忽然不再唱了,我才取出笛子,将那曲调吹奏全。

我知道她永远不能听见了,满楼霜月,都在为我哭泣,而我不会再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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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母亲停灵在一个狭小的殿堂,那已经是格外开恩。因为她没有任何封号,又先后侍奉过两代皇帝。来吊祭的人不多,大家因为我将来要嫁给“野蛮”的北朝人,对我也望而生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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