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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249)

我现在不知道该相信谁……信,我从没有看到过。是皇帝对我有意隐瞒?那么他是决意要元君宙死了?可是,并不是那样。我坐下来,仔细回想。

城南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动静。赵显和阿宙的部队遭遇,不该如此平静。

莫非……我想起阿宙说要我相信他时的眼神。莫非他真的不惜以自己的名节、生命为诱饵,为社稷除奸,为我们母子解忧?须知沈谧握有星图,且与城内主帅勾结。如阿宙不杀他们,天寰不及时退位,不早早安排好赵显,皇帝驾崩后,鹿死谁手,确实难说。

我究竟何去何从?此时就算阿宙抛出两人首级,也可被赵显视作叛军大势已去的妥协。

皇帝的意思——“不用带他们回宫,就地可斩。”阿宙就地被斩……

我迅速拿出怀里的皇后金印,对一个侍卫吩咐道:“快去!如果南营门开,没有和赵显大军开站,加入之前五王已斩了沈、白二人头颅,我命赵显不得杀五王,送他到宫门来。”

那侍卫离开,七王妃眼睛一亮,“皇后,他们也许拿走了锦缎衬里我的贺札。但帽子里面,我才藏着五王前些天送来的信的原稿。本来是块破布片,我便缝在帽子里了。以免将来没有对证。”

我对圆荷说:“取帽子来,并且问一句百年,有没有藏信过?前方战事有了结果,我就回宫。”

我走回正殿,坐在太一身后的帘幕里。

群臣安静地坐着,几乎没有人敢出声。

太一稳如泰山,好像比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见过世面。

天寰的那件龙袍在他身上显得太大了。可他披着龙袍好像镀金的佛像一般,高贵庄严,豪不可笑。

圆荷取来帽子。我扯开帽里,果然有块布,真是阿宙的手迹。我匆匆一读,心神为之紊。乱。在十天之前,他就那样告诉我们他的计划。看来,他根本就不想篡位。哪有提前就把城内里应外合的消息告诉对手的篡位者呢?可是,现在只能等待赵显的消息了。

我把太一叫到帷幕里,背对大臣们,把自己身上所戴的黄金团龙、黄金团凤挂在他的脖子上,对他细细嘱咐。他听得认真。我把唇贴近他的脖子,“好孩子,你当皇帝了。我只是太后,不再是皇后了。过几年,新的皇后就来了。她和你一起长大,亲密无间。她会比我做的更好。

约过了半个时辰,报告传来:赵显已带赵王到宫门。

洛阳乱军,白军大营,都放下武器。

群臣喧哗。虽然欣喜万分,但不知道究竟怎么那么快就有了胜利的时刻。

我的侍卫把金印还给我,“一切如皇后所料。赵将军到达时,赵王已斩杀沈白二人。他一番训话,说服了白营大军,真相。两军将士要么拥护赵王本人,要么拥护皇帝,因此开门投降。

我闭上眼睛,心潮澎湃。我走到台阶之前对皇帝说:“赵王之事,需仔细审理,不能随意处置。”

大家还未反应过来,罗夫人来到了未央殿。

他躬身,“太上皇后,太上皇请您、赵王入太极宫。”

我处殿。阿宙被侍卫们押送着,他被反绑双手,挺立在细雨中。他的凤眼里桃花盛开。那时节,雨打在他眼里,花开在我心里。

人生若只如初见,该是多么美好单纯。但我们也没有这许多故事了。

我叹息了一声,只是感慨,而非后悔。

我既然是女人,我一生都不忏悔。

十多年了,那么些纷纷扰扰,终于到了彻底了结的时候了。

第十三章 红日

帘影低垂,风至而鸣,如环佩叮咚,大风的波澜归于寂静,我又听到了久远年代里的声音。

那是穿过昭阳殿的娓娓莲歌,那是穿过岁月的父母笑语,那是长安城内的香花破蕾绽放。

所处这一座宫殿,只有面前这一个男人。

天寰斜靠在玉床上,穿着半旧的黑袍。他已沐浴过,每一处都简朴而洁净。

在他身上没有一件物品,可以表明他曾叱咤风云,曾揽下九州。

他的眼睛里含有淡淡的水雾,似有别愁。但他的脸上含着隐隐的欣悦。

这个男人,浩瀚澄清如五湖秋晚,深远广袤如江南大地。他是我的夫君。

“夏初,到我身边来。”

我靠在玉床上抱住他的身体。他的身体已不复我记忆里的,似乎要跟着夜露一起随风化去。他的手指缓慢地触过我的发根。

我要开口。他摇头,凝视着我,“我都知道了。我累了,不想再听任何解释的话,好吗?”

百年跪在帷幕一角饮泣,“万岁……饶恕臣。但臣有一言:赵王必有处死。即使他不想染指江山,他还是不可赦免的。他多年恋慕中宫,尽人皆知。甚至……甚至皇后到赵王府的那夜,他还妄图行无礼之事……有他在,皇后不得安宁在世。”

我沉默。天寰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。他轻声道,“百年,你跟了我这么年,你清楚朕的性情。朕想饶恕你。可你身为宦官,涉及了无数的机密,将来的宫,不是你可安身立命之处。”

百年止住泪,“是,臣是万岁的人,臣只愿伺候万岁一个皇帝。臣早就想好了从万岁而去。”

天寰叹息道:“只怕由不得你……你把浩睛抱来。他喝了些药水睡熟了,不会胡闹。”

百年领命而去。

雨停了。海棠花纷纷坠落。我把脸埋在天寰的怀里,他身上的热量正在消逝。我不管将来,只想留得一刻是一刻。天寰笑道:“啊,又是春日之夜……年轻真好。我娶你的那天晚上,你不停地哭,哭累了睡,睡醒了哭。我整夜全没有睡着。天亮前我起来,雨停了,看着你泪湿的脸蛋,第一次听到了外面海棠落地的声音。当时我想,在生命里拥有奢侈,是如此简单,又是如此复杂。为何开始两个人的宫的时候,你有那么多泪,结束时,你却没有泪了呢?”

我密密地亲吻他的手指,以此作为对他的回答。心里的泪,流成一道河,随时可以让生命之舟行驶。

我说:“你现在叫我夏初了?更多的时候,你叫我光华。”

“因为光华是你记载在史册上的名字。作为光华,你有责任。而作为夏初,你不需要负责。你只要被人爱就好了,我从前不许自己纵容你,现在……再也无所谓了……”

再也无所谓了吗?我一阵心酸。我们没有多少次纵容自己,更没有多少次纵容对方。当我们以为还有许多光阴的时候,期限就近了。

我叹道:“唉,你枉为君数十年。我们百年之后,竟忘了准备一座皇陵。”

“谁要皇陵?我已对太一说了,我的心愿就是葬在父皇、母后陵墓的耳室里。我不要华衣珍宝殉葬,我只要这身黑袍、我的画笔、我的山河之图,就足够了。”

他是不需要皇陵,甚至不需要碑文。

每一座高山,都是这位皇帝的华表。每一俱,都能为他写出不同的碑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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