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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238)

我擦了擦眼睛,道:“免死金牌在,你不会死。而汝阳郡王的职务,皇家并不会削的。”

天寰举起了酒杯,杯中酒映双阙。对面的山岭,雨中春树万人家。他望着赵显,对我点头示意。他终于走到赵显身旁,说:“其实,朕已经替你想了很久了……有个归宿……”

我掩门退出,对赵显的安排,是我和天寰共同决定的。

阿宙立在池边。樱桃褪尽春归去,石榴花在他身后如火如荼,而他无动于衷。

“皇上到底要如何处置赵显?”他问。

“你希望如何呢?阿宙,这次他要是被处死,你可是直接得利者。沈谧等人严刑逼供,你别说你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。”

阿宙凤眼一挑。“我从未要他死。但你以为皇帝没有猜忌他?赵显走到这一步,是早晚的事情。在四川,我就晓得他有一天会栽跟头。他平日说我的话,我何尝告诉了皇帝?这次,连神仙也不能帮他隐瞒了。为大将的,对皇家客气些。赏赐丰厚送你回乡。不客气,就找碴儿处死,还要史官写你狂妄。”他看着雨丝,“看着赵显的下场,奇怪了……我总觉得自己也不好受。这倒不是骗人。除了对你的感情,小虾,我发觉其他一切都在变,赵显之后,又轮到谁呢?”

“不管他怎么样,你只是你。你要做你自己的主心骨。那个沈谧,记得你好像说过平天下后,送他回家隐居。为何现在他居然在你身边,以你代言人自居?”

“天下算平定了吗?一年之内,不起战争,我就立刻将沈谧送走。”阿宙神秘地一笑。

一年之内,便又要用兵?他是怎么知道的啊?

我气道:“没有他,你大不了仗?你对他好,他说不定要把你拉下地狱呢。”

阿宙笑道:“没有他,我不是不能打仗。大哥没有上官先生,不能打仗吗?我对沈谧,和大哥对上官先生差不多。”

“他不是上官先生。”

“嗯,是啊,除了上官先生自己,大概哪个男人都成不了他那样子。”阿宙说,“上官先生早年还有活气,如今越来越像仙人了。”

斜风细雨中,一个僧侣走来,他步态矫健,对阿宙全然不见,只对我潇洒合十。

他就是赵显,皇帝为赵显考虑的结局,是叫他出家。对于阿宙,可谓意想不到。

阿宙沉默,伫立着目送赵显离去,并没有压倒长期对手的得意。

山中暮鼓,我想到了上官先生曾经爱说的一句古话,这几年来他再没有说过。

“狡兔死,猎狗烹。飞鸟尽,良弓藏。”

良弓该藏,不是烧毁,不是折断。阿宙的心里,能懂吗?

长乐宫的夜,是漫长的。聚也终须散。既然是帝后之路,总要走向高处的孤独。除了彼此需要相互慰藉,还能选择什么呢?红烛罗帐,春雨绵绵。

只有此时,皇帝可以毫无防备,皇后可以意乱情迷。

原始的近乎野蛮的律动,带来了温暖,这样的美,残酷而真实,就是不加掩饰的生命。

梦醒时分,长了钟鸣。雨过天晴,彩云飞过。

当人不再奢望的时候,奢侈会不期而至。紧接而来的夏天,对我来说就是如此。

第十章 凤归

五月五日端午节,重重珠帘布,尽是换了夏装的青葱人影。好一派清新致爽。

我让惠童把艾草人挂在门楣上。我不指望草人辟邪,只是点缀节日太平。谢夫人、圆荷在菖蒲花荫下包粽子。谢夫人的粽子小巧玲珑。我笑道:“到底是江南粽子,比江北粽子精致。”

谢夫人说:“我还记得江南的端午节,赛龙舟的时候,美男美女倾城而出。哪里是看龙舟,都是在看人呢。少女怀春,少男钟情,风流都跟戏文一般。长安的端午就不热闹。皇上不好奢,百姓不来事。偏偏皇上今日非但不休假,还要带着皇子皇弟去查看黄河水利……”

我往粽子上缚五彩丝绦。太一是孩子,但天寰已经有意让他旁观旁听朝政。

我将八只粽子用匣子装好,吩咐惠童:“让中使快马送到终南山上官先生的别业。”

太一的童音响起:“家家,我回来了。”

我猛地站起来,忽觉阳光刺眼,一阵头晕。我捂住胸口,谢夫人机敏,跟着扶住我。

我对她摇摇头,对太一张开手臂说:“今天这么早?”

太一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:“爹爹和五叔还在外面议事呢。我想你,就先回来。今天可是端午节。对了,在御车里爹爹跟我说,好多年前家家当新娘的时候,就跟他去过黄河岸边,是为了圆个龙凤的秘密。爹爹好卖关子,说要等我长大了,才会告诉我秘密是什么。”

龙凤的秘密?就是北朝祖宗的那个宝库。我想了想,“爹爹不是卖关子,那秘密必须要皇帝才可以知道。国家初建,国运日益昌盛,太一要帮着爹爹积累,可不能当败家子。”

太一乐呵呵地回答:“我晓得。”他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我,“我做的。奉献给家家当节礼。”

原来是一台微小的水车。我惊讶地说:“你做的?别是先生帮着你的吧?”

太一黑亮亮的眸子光彩四溢,“就是我自己做的。”他眉头一皱,“先生越发爱学仙问道了,我又不能阻止他。所以,我就想在先生变成上仙之前,多学点本事。将来万一他走了,我只能靠自己。”

我心思一动,“你想不想学仙?”

“不想。”太一坚定地说,“神仙要抛却红尘家人,我舍不得,做不到。神仙固然能遨游天地,但像我爹爹那般不做神仙也能掌握乾坤。”

我让人蒸粽子去,口中发苦,头晕不已,只是硬撑着。左等右等皇帝不来,我先让太一吃了粽子。他不肯动,“家家也吃点。”

我咬了一口,味同嚼蜡。太一脸色变了,“家家,你难受吗?”他丢下粽子,擦干手搀着我。我低声道:“今儿过节,我不舒服不宜声张。你陪我到帷幕里歇息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
我躺在帷帐里的长榻上。太一替我抹去汗珠,拿了把芭蕉扇,立在我身边扇着。

芭蕉扇影摇着,我渐生倦意。

上官先生撩开帷幕走了进来,他足下流云,宫内的凿井花纹瞬间消失,成了团团紫气。

“先生,你来了?我还让人送粽子给你。”我说。

他的脸庞就和青城山傍晚茅舍里我们邂逅时一般,美得不可思议。

他温柔地说:“你让我陪着你,别让你一个人。我陪了。现在时候到了,恕我不能再留。”

我拉住他的飘飘衣袂,恳求道:“太一还小,你答应教养他的。”

他微笑,如同夜樱。花瓣散落,他的身体化于无形。我猛地醒来。

太一双手托腮,跪在榻前,“家家,做梦了?”我松开他的袖子。正殿隐隐传来男人的说话声。

太一悄悄告诉我:“爹爹和五叔来了。爹爹让我守着你,他们怕吵到你,所以把晚膳移到外殿去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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