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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201)

我赶着马到一棵松树旁。近臣们瞪着眼睛,看我取出野王笛来。此等闲情逸致,在这种场合,可能被他们误认为一种疯狂之兆。只有惠童,眸子一亮,他嗓音尖锐:“安静!”

我尽量从容,吹起了一首曲子。笛口为雨水打湿,发出一声怪音。但不久,我就吹出了遂心的曲调。我用手指抚触着野王笛的下端,好像在触摸失去的岁月。

无论是在多么混乱的人间,阿宙一定能听清的,因为我是用心在吹奏。

这个曲调,我肯定他记得。山风吹来,清凉无比,高亢笛声,似乎能冲破云霄。

有生以来,我第一次吹起骊歌。没有悲伤,只为了希望。

随着调子的转和,黑压压的森林里起了一层雾气,旋动着天国的光亮,驱散了重重的雨。

片刻静谧。而后,混乱的左军渐渐平静。我大胆驱马到防线的后面。雨雾变得稀薄,那方有军人挥动旗帜。不久,一个传令卒模样的青年跃马而来,“敢问是皇后吗?”

护卫们迟疑着,不让他靠得太近。但我认出来了,这是阿宙的亲信。我答应了一声。他惊喜回头,对林子那边喊:“谢天谢地。殿下,殿下,皇后在此。”

一匹皮毛散发着银色光泽的马,在我们的防线前出现。马上的人,铠甲带着淡淡的金色。他手里的剑,散发着幽蓝的光芒。雨水冲刷掉屠杀的痕迹,谪仙般美好的青年身后,晨曦露出一角。

阿宙抿嘴,对我点了点头。他的眸子灼灼,里面储藏的日光,雨水不侵。他朗声道:“皇后。”

众人见到我和他的马匹近在咫尺,齐声欢呼万岁。我对阿宙道:“方才好险。”

他笑了,“多亏有野王笛。你……还记得那首歌。骊歌可不是和我告别,该是送敌军回家去?”

我瞪了他一眼,“你已将敌人打退了?”

“我虽然遇到萧植的一支主力,但我常年在雨雪里练兵,因此以逸待劳,能以少胜多。坚持到你们来时,敌方转进为退,攻势大大削弱。老狐狸萧植却没有找到……恐怕,他会在洛阳城中。”

洛阳城,在大雨之前就是一片火海。萧植能稳稳当当地坐在城里?我尚未开口,阿宙接下去说:“这雨来势汹汹,却没后劲,恐怕再过几个时辰就会收住。张先生势如破竹,赵显陷入激战。我倒是想要趁乱而出奇兵,杀回洛阳城内。如果寻不到萧植,我就再出城增援赵显。”

我盘算片刻,这也不失为上策。但方才我遇到的山顶落石……萧植神出鬼没,会不会也在此山之内,只是我们没能发觉?转念思量,我又觉可笑。他是统帅,怎么会离开大军,亲自来山林游击呢?况且若有他在,我与阿宙哪能那么顺利见面?我弯腰摸了摸玉飞龙的耳朵,它抖落水珠,棕黑的眼瞧着我。我从马背囊里掏出一把麦子,喂给它吃。虽然到处都是湿淋淋的,但玉飞龙潮热的舌头舔着我的手掌,让我心里一动。

“伤口要不要紧?”我低声问阿宙。他摇头,“皮肉伤不足挂齿。这仗定了,再管它不迟。”他拍了拍马头,坚定地说,“我们走吧。”

快马急驰,洛阳城在望。城垣残破,焦烟阵阵,尸横遍地,没有看到几个活人。冲天的大火,早被雨熄灭了。我不禁有几分惊讶,洛阳怎如此平静呢?萧植依然留在城内?

大概赵显在远处的旷野正与南军打得难舍难分。一路走来,极目远眺处狼烟滚滚,喊杀声震天。张老先生远水解不了近渴。我和阿宙要是遇到驻守在此的萧植,大概要苦战几番了。

阿宙扬头问我:“小虾是不是觉得那城异样?老狐狸面对大火骚乱,真能坐守?”

我茫然片刻。惠童高声道:“皇后,五殿下,看,洛阳城上的军旗!”

我们齐齐仰视,洛阳城缺角的城门上,赫然升起了元氏军旗。一道迷离的阳光划破雨云,恰好射在旗杆上。那面军旗飘扬开来,绣金的龙纹浮光闪闪。是他……他回来了?

我和阿宙对视了一眼。我欣喜得颤抖。他严肃地注视城头,低声提醒:“小心有诈。”

我不敢相信天寰就在洛阳。犹豫中,只见一个高瘦的男子在城楼上对我们挥手。他青色的衣衫,化作雨中的一抹澄碧。荒芜的古城,因此陡然生色。他的姿态,雅淡宛若在瑶池漫步,而风流自在,又让人念叨起这遭受毁灭的洛阳曾有过的宁馨春光。

我跑马,唤他:“上官先生?”心里有点儿失望。原来……只是上官先生。可我又立刻高兴起来,能见到上官先生的脸,我们对战局就多了把握。

阿宙赶马并进,“先生,你在此等候我们多久了?”

上官先生摇头,手指微扬。我和阿宙笑起来。怪我们太性急,本该入城才问他的。

我下马入城,走近上官先生,他才悠悠地说:“洛阳起火之前,我就率援军赶到,隐在郊外。天文推测,大约在今日会有暴雨。所以我与皇上算准你们会在今天放手一搏。萧植军在洛阳内外乱成散沙,我及时出击,肃清城内,又让赵显他们分而围歼敌军。萧植虽然神勇,但手下的人远远不如他。南人千里跋涉,久战而疲,到攻下洛阳城时就终于完全松懈,所以会兵败如山。何况雨天作战,南军无天时地利。现在洛阳除了我,也就剩下百来个士卒了。”

我摸摸他身边一堆堆边角被烧得黑焦的书籍,叹息一声。他闭了闭眼睛,“洛阳古城,名胜极多,藏经书卷为北方之冠。我们能腾出手来抢救一些,也是功德。”

阿宙摸了摸肋骨,我知道他的伤口一定疼得厉害,但他抽了下嘴角,尽量露出平和的神气,问:“先生可遇到萧植?”

上官先生摇头,“你们从山中来?可曾碰到埋伏?”

我点头。上官先生用手一拍胳膊,“萧植此时大约正退守山内……南方多丘陵,他最惯于在山丘地势上指挥。”

阿宙皱眉。我不禁失神。上官先生似并不为萧大将军介怀,笑容清丽而柔和,“皇后,五王,不要自责,不可贪心。我等此刻便要知足。想推倒萧植那座山,不是一两个月就行的……”他话不说完,捧过阿宙的剑,“五王,你能死而复生太好了。鬼门关里游戏了一遭,大王风采迥异。”

阿宙勉强一笑,“你带着人马来,大哥怎么办呢?他在邺城孤军奋战,对付那梅树生?”

我盯紧着上官先生的脸。他回头看我一眼,“是啊,如今皇上是一个人支撑。不过皇后不要太担忧。梅树生虽然能战,但毕竟少了实战历练。而皇上十多年来,便在沙场里滚打腾空。南军在邺城与我们周旋二十多日,大小数十次交手。他们是强弩之末。但……皇上让我来,却是用了一个大胆的计策。”

我咳嗽一声,心跳剧烈,不可抑制,心里念道:又要冒险?

上官先生眼中清光流转,道:“他用自己做鱼饵,反让梅树生的军队围住邺城。他说,尔等了结洛阳,回去援救,还来得及。他会守住,慢慢将梅树生的给养、耐心耗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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