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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175)

我蓦然立起,惠童和赵显一起在帘幕后出现:“皇后?”

“来了。”我站起来,从一个祭品箱里取出一把斧头,一个锥子,缓缓走过去交给赵显:“我命你把棺材打开。”

赵显皱了眉头:“皇后……你真想……战场上……太惨。天又那么热,殿下未必想要你看他的尸身。”

惠童双腿打摆,但努力的推了推赵显。

我坚定说:“不,我想好了,我必须得看看,你开棺吧。”

赵显咚咚打开棺木,月影在热风里,好像重瞳的鬼怪。

棺木被移开了,惠童踮脚,短促的惊叫。一股腐臭与香料的混合气夹杂而来,令人五内翻搅。

我定下神,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尸体,伸手到棺木内,将衣服下的剑鞘取了出来。

阿宙,元君宙。你,原来你……不知道为什么,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。

我故作镇定,将剑鞘交给惠童,对他冷冷道:“去给殿下洗洗吧,粘着血了。”

我又回头对赵显泣不成声:“……将军……给殿下盖棺吧。”

惠童似乎听不明白,脸色更灰暗了。

我按捺心中的千言万语,又慢慢的重复一遍,惠童这才哭了,跪下大叫:“殿下安息。”

赵显沉重的钉上棺木。而我的眼前,已经逐渐明亮。我飞快地向外走,漫天的星星,就像是剑鞘上的两个金色篆字“揽星”。揽星,揽星,从未离我如此之近。我跑起来,尽情的呼吸夏日的空气,突然撞到了一个人。

“先生……我发现……”我拉住他的袖子,有一肚子话说。

他却好像都知道了:“你打开了棺木?”

我点头。上官用扇骨无声拍了几下手掌,肃然道:“萧植分两万留在山东,而他自己率领十万人马,已向我们的洛阳而来。祸不单行,冀州守将朱宁昨夜突然反叛,以两万冀州兵马帮助梅树生军包围邺城。洛阳有险,邺城危矣。”

我握住他的手:“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。”

上官苦中作乐般微微一笑:“对了,夏初,你本来就该什么都不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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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含泪带笑:“我现在不困,此刻应该再次召见群臣,商议防卫大计。洛阳城还是其次,天寰的安危乃是举国的关键。不管洛阳守军有多少困难,我们一定要设法迅速援救御驾。”

上官道:“我已经派人去请各位大人,因为赵王的事,众人都还未睡。”

我点头:“好,我要出席。皇后于平安时只能襄助帝王家事,于危乱时就该担当君王国事。我决心已定,也不怕老顽固们。”

上官凝视我,又是微微一笑,并不说话,对我做一个请的手势。

满屋子全是大臣,崔僧固见我出席,只向后一退。而杜昭维则在我面前跪下:“皇后,洛阳城事牵涉南朝。为防止小人闲言,为皇后贤明着想,臣请皇后回鸾。”

我道:“小人是不分青红皂白者,贤明二字,也是沽名钓誉。皇上在京,我即参闻政事,现在洛阳危急,万岁有险。让我袖手旁观者,是何居心?驸马请让开。”

杜昭维人单势薄,却毫不退缩:“国家面前,没有君子小人。皇后不沽名钓誉,也需为万岁英名着想。参与政事,因皇上在旁,皇后就是贤妻。皇上不在,我朝没有此规矩。”

我径直往前走,不再答复。杜昭维在那里继续叩首年,只听上官道:“杜大人,文死谏,武死战,乃莫大光荣,但本朝有的是谏不被纳的死文官,也有的是战不吱声的亡军官。与其纠结国理情法,不如我等当即务实,商议对策,可否?”

他一言出,崔僧固也委婉劝杜昭维,杜昭维过了一会儿,也就不再吱声。

我没有坐上御座,而是选了一个位置而坐。又对宦官们说:“将众人的榻围成圆形,不用分为上下首了。”我环顾四周,柔声道:“我年轻,所学政事都来自皇上,皇上常说,尊卑虽然有别,但也不是死道理。强敌当前,大家都可对直抒己见。”

夜色逐渐稀薄,黎明快来时,众人都有几分疲累,但商议还是不能出一个满意的结果,上官守住金口,好像要等别人倾囊而出,他才说自己的计策。

我方命宫女们给大人们送上滋补的山药人参粥,就听到外间有人重复高喊:“圣旨到,圣旨到。”

大家带着疲倦外望,却是百年穿着马靴子,端着架子进门了。

我看了百年,不禁心里一热,熬夜的辛苦也消减了一半。他却是满脸正色,对我先行礼:“皇后,万岁有旨意。万岁先有一口谕,说是小的来时,若见到皇后主持群臣会议,也可直接在众人面前问。万岁问:敌人逼近洛阳,梅树生气焰高涨,皇后是愿后退,还是愿留守?”

上官在我身侧,听了这话,他眉毛上现出一道波纹。

我一字一句道:“我在,洛阳在,万岁之东都,曦朝之中州在。战士临阵不退,皇后也不会躲起来。我愿意留守。”

百年面无表情:“万岁口谕:既然如此,请皇后自己去后宫内打开此旨观看。而万岁还有旨意留给尚书省诸位大人。”

我稍有狐疑,天寰倒是连我的回答都料到了?但也不能在群臣面前有所流露,我当即跪下领旨。又轻声问百年:“皇上可有书信给我?”

百年一低头:“启禀皇后:没有。”

“那……皇上身体可好?”

“启禀皇后:万岁龙体康健。”

我嗯了一声,握着圣旨,向上官望了一眼,就朝内走。

御床之上,太一正在晒太阳,见了我笑嘻嘻的:“家家,家家。”意思是让我抱。

我满腹心事,可孩子又不懂,我只好抱住他,亲了几口,他口里残有米粥香味,想是被喂过早膳了。他在我怀里扭,又用有胖涡的手捉住明黄色卷宗:“爹爹,爹爹,龙。”

黄色卷宗上有龙纹,还有紫色的丝带。我这才笑了,太一见我笑了,也乐极了,似乎是要表现自己的神勇,爬下我的大腿,用戴着铃铛的小手去扯开丝带。

那圣旨如同一泄的水,隔在我和孩子之间。

圣旨上字体翩若惊龙,正是天寰的书迹。我弯腰阅读,突然觉得手指发凉,身体被什么撕扯开来,麻麻刺痛。天寰,元天寰。眼前的这孩子,就是我和你的亲骨肉。而你我来洛阳城时,你就在这张龙床上拥着我,说着英雄美人间最动听的话语。你恩不断义不绝,但你对我已无情了?

太一还在叫我:“家家,家家。”

我掠起散乱的头发,哭不出,只能碰碰他的头。他一动,我紧紧搂着他。孩子似乎也察觉异样,不笑也不发声了,小嘴凑到我的脸颊上。

圆荷怯生生出现在帘子旁:“皇后?尚书令崔大人请求您的召见,说是为了皇上的旨意。”

我下了决心,心一横,抱起太一往外走。崔僧固表情为难,跪在廊下,见我出来,忙再磕头:“皇后? 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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