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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173)

我瞬间忆起了梨子,那甜美多汁的果子,治好了琮的咳嗽。还是我亲手削给他吃。我不爱吃梨,上官不能吃梨。只有琮,蠢弱的琮。你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的梨呢?表面上,你让梅树生,成了你父亲和云夫人的帮凶。可是我知道,我才是帮凶。

如雅没有为他哭泣,我也没有,我们只是面面相觑。如雅的鼻子上出了一层虚汗。

我咬紧牙关:“他死了也好。”

“是的。”如雅从侧面望着我,好像能看透我:“琮死了,我还有件事情告诉你。琮临走前,母亲去看望他。他说,给了你一件东西,那个礼物能打开昭阳殿内的秘库。如果你存有怜悯之心,将来请你放他唯一的孩子一条生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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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风吹起,我俯视那发黄的枝叶。百年的牡丹,恐怕要到明年春天才能重见了。今夜,天寰会回宫。我却到了这所孤静旧宅,伤感逝者,也埋葬过去。

我等了许久,有人哑声:“皇后,您该回去了。”

我转头:“老朱,你终于来了。你知道我为何来这里?”

他的脸麻木着,摇头。

“老朱,你从南朝来,认识我的父皇?你曾经在他临死前,去了军营?你看到了什么?”

老朱不说话。我又重复一遍,心眼里那道瀑布,终于飞流直下。我不奢望他回答,但我只想当面问问。

老朱凝视我:“唔,小人大意了,原来梅将军记得小人。皇后,人要向前看。嫁出去的女孩子,这一辈子能转变的并不多。过去的事情,小人都忘了。万岁不在,您来此处询问此事……”

我冷冰冰说:“你一定记得,你慑于皇帝的权威,不敢告诉我?”

老朱还没有回答,在篱笆后头,天寰奇迹般现身了。

他好像是在宫内先从容的换了一套纯黑布衣,才慢慢的信步而来的。他的脸,似乎与往常很不一样。

他对老朱瞧了眼,老朱连忙躬身,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屋舍之后。

雨后清月,可以鉴人。就像我母亲酒醉后的泪眼。

我仰头:“你回来了?我来这里,因为方才不想见你。”

天寰走到我的背后,他出奇静。我回头,他的眼圈泛着血丝,与寻常极不一样,满脸的失神无助,好像被人刺到了伤处。

“你想问什么?”天寰忽然问,他的声音冷静但执拗。已经在病态里努力挣足气力。

我不发声。花圃里蛙声一片,积蓄在泥坑里的水,浑浊昏昧。

他是多么坚强的人,就因为我的举动,就如此脆弱?岂不可笑?

我再回头,他的黑眸里沉淀的湖水被搅动了。他甚至是哀伤的望着我。

他不骗我,为何要伤感?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,我呆呆的看着他。他伸手,抚摸着我的下巴:“光华……”

他总是有话说,什么都是他对。他主宰一切,连带我的心。

我猛躲闪开,他的手还抬在那个高度不动。他瞧了瞧自己的手,好像不懂我的怒气从何而来。

我大声质问:“天寰,你亲眼见过我父亲,你让人帮叔叔即位?你杀了我父亲?”

他一愣,薄唇微翕,好像我的每个字,都在他口里被他过了一遍。他退后了一步,过了许久,才扬起头,居然露出了那个笑涡,他眼里的泪水,方才还晶莹,目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我恨死他的笑涡了。他怎么笑得出来?

他露出冰山般桀骜的表情,漠然道:“要是那样,又如何?你父亲,本就是个失败的皇帝。”

我脑子轰隆隆的,我不能原谅他的笑容,他的话。这已与真相无关。我粗重的喘气,好一会才连接成句:“怎么样?要是那样,你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子。你是个成功的帝王,但你什么人都怀疑,什么人都能牺牲。连我都有这么一天,讨厌你,想逃开你……你……”我说不下去,我哭了。他让我伤心,这是最厉害的一次。那镜中的月亮,是徒劳的破碎了。

他倾听我的话,神态比任何时候的他,都要全神贯注。当我开始呜咽,他的眼神,却变得更冷了。他走近我一些,笑靥浮现,他数次张嘴,才字正腔圆说:“朕早该知道,无论怎么试。最后朕总是孤家寡人。”他的笑容戚戚,带着自嘲,我茫然,不知道自己今后如何面对他。

他没有一字,毅然转身向外走去。我叫他:“元天寰?”

他站住了,没有回头。那身黑色的衣裳,黑得隆重,黑得惊心。

我带着哭音:“你……你并没有杀父亲,对么?你说我错怪了你,说我不懂事。不比你抛下我,当你的孤家寡人强?你算什么成功的皇帝,你连我都管不了?你……你说话呀,你要骗人,就该一直骗下去。半途而废……你算什么男人?”

他捏住了手腕,头低了一低。还是背对着我,声音疲惫而嘶哑:“朕不想解释了,对有的事,只能解释一遍。信不信,是你的问题。朕今夜太累,实在没有想到与光华对面说出方才的话来。但朕说了,也不收回。这就是朕的为人。……过去没有看清,今夜请你看清吧。朕对你是用了心的……说是机关算尽,也行。过了今夜,你还是朕之皇后,太一之母……朕就要上战场了,若朕也不能回来,就只有你自己了。恨也罢,爱也罢,比起生死存亡,不过一缕轻烟而。”

我尚未咀嚼完他的话,他就快步走开。

我独自坐在树下,眼里朦胧。我今夜不想回到宫中,但是这个宅子,也不是我家。可怕。他没有我,算是孤家寡人。我没有他,则是无家可归了。

初夏来临了,清晨的阳光粉妆浅金,就好像泥菩萨金身上那层浅薄而哄人的颜色。

我被一人轻拍而醒。昨夜真是噩梦吗?我迎来了清新的早晨,霞光里上官站着。

上官的眼睛,也有几分红肿。他为了什么难过?

我疑惑起立,上官对我道:“昨夜天寰得到了噩耗,元君宙……”

玉飞龙一阵嘶鸣,见到我,白马跪倒,我讶然的俯身,痴痴抚摸它的头顶鬃毛。

我望着玉飞龙棕色的眼里的泪水,不知是悲是痛。我低声道:“那天下雨,我看见了阿宙,就是那天?”昨夜,昨夜,天寰来找我,就是为了此事……我做了什么?我……

上官柔声:“这马是天寰让我给你的。”

我坚定地站起来,问:“天寰呢?他上了战场,为何没有带上你?”

上官沉默。元天寰是把他留给洛阳城,留给了我。他要丢下我,做他的孤家寡人。

我跪下抱住马颈,放声大哭。放眼处,中天昊极,黄河入海。

这场旧戏落幕,新的时代开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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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: 交错

不论人们的心境如何悲伤,夏天如火如荼,炽烈如歌,茂盛在洛阳城内外。

挽歌变做号角,我顺势挽了挽蓝布衫的袖子,将一块墙砖垒到城郭之上。放眼之处,都是参与修建的军民。正是这些看似平凡的肉身,以半月之时,用双手垒起两道土城,还有这修建中的加固城郭。毒日头如同芒刺在背,我背着光,拉了拉束腰的黑巾。劳作对我,并不算是新鲜事。满身的汗水,似乎能将心中的积郁一同排解。成为普通百姓中的一个,让我突然感到无比安全。战事至此,难解难分。天寰与梅树生军已经两度交手,梅之军队突然向北境内的邺城方向撤退。天寰紧追不舍,往邺城集结。皇帝的军队轻车简从,只有三万。但行军如雷电,几乎与梅的军队前后脚到达那里。皇帝在外自专,洛阳城内对于御驾行踪,也只能窥知大概,并不会比观望此战的南军主力萧植知道的更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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