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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171)

那一瞬间,我仿佛看到了元君宙。我问阿若:“你看到五殿下么?”

阿若愕然说:“皇后,那里好像……没有人啊。”

我俯看她,第一次觉得她笑得谄媚。身后的侍者们回避我的眼光,恭顺的低头。

“骗子。”我愤然道,大步向走廊的尽头跑去。我拉开绒幕,果然什么都没有。我狠狠回顾,阿若吓得问:“皇后,您病了?”

我没有病。是这宫廷里有病。尔虞我诈,猜忌阴谋,哪里才有阳光?我推开让我窒息的门,冲到了雨里,冰凉的雨水浇在我的脊背上,四周黑鸦鸦的。这地方,没有一个人。

人呢?人是能独立思考的,有自尊的。而不是他们这般,人云亦云,攀附主人。

人呢?人是该敢爱敢恨。相爱的人,无话不说,愿意奉献一切,不是试探彼此,藏着掖着。

雨点落在脑门上,就像是一把铁蚕豆。

我在大雨里逐渐恢复了冷静。夏初,你不能迷失自己,我提醒道。

我一肚子的火,一肚子的痛苦,被大雨浇灭了。我抹了把脸。

忽然,有人用力来拖我的手腕,我回头,才被浇灭的火又冒上来,不禁甩开他。

天寰从没对我使过那么大的劲儿,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,他拖着我朝屋内走,铁青着脸对蜂拥而来的宫娥宦者们道:“退下。”

他把我弄疼了。他以前对我从来是小心翼翼的,我想起这点,眼泪不禁涌上了眼眶,可是就是不肯呻吟。他究竟发什么火?不知是冷还是气,我浑身都在打战。他俊美的脸庞,变得十分怕人,好像随时就要开杀戒的修罗。

我的一只鞋被拖掉了。我这才哇了一声:“皇上你放手。”

他理都不理,把我抱起来,我蹬了几下腿,大喊道:“元天寰。”

我都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,下一刻,我被丢到了水中。我呛了一下,咳嗽着浮起来,他竟然这样把我抛到了温泉汤里?我脑子空白,打了一个喷嚏。

他居高临下,白脸倒是更白了,没个人色。那双明亮的眼睛为雨所淋,彻底湿润了。

他面无表情,凝视着我。这个人心里,有多少秘密?我愤然:“我怎么了?”

天寰语气不善:“母仪天下的皇后,就像个里巷女子一般淋雨大喊。你自己说你怎么了?”

我扶住池子的栏杆,沉默半晌。我的行为难得出格。但此刻,心里倒痛快些。我说:“我心里闷。”他不语。我倒是希望他理直气壮的数落我一番,但是落空了。

我的身体翻动热气,将他的影子弄模糊了。他放下紫晶帘,走到外头去,过了许久,才传来不高不低的声音:“快洗吧,你的身子经不起风寒。”

我眼皮一跳,赶紧解开头发衣裳,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里。

天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:“等你不回来,我心神不宁。过会儿我又要去军营了,三日后才能回城。萧植有备而来,凶悍异常,五弟嘴上虽然不说,但他那边异常困难。梅树生这一回去,不几日就会与我军开战。他是神鬼莫测的将才,以前我倒是有点小看了他。”

我没有答话,将水晶盘里的豆蔻香饼掐碎了。梅树生所种的疑问,我真想当面问清楚天寰,但我还是没有开口。正如这浴塘,如温柔乡,真要让你看清池底下刻的饕餮头像,也是极恐怖的。有时候装糊涂,是对别人宽恕,对自己宽容。大战在即,我不能乱了他的心。

天寰的火气似都消失了,他笑了一声:“夏初?”

我应了一声。

天寰放心了,不再说话。他的思维也许是飞快转到了战场上,连我洗浴出来,他都未察觉。

我看着他的侧脸,一阵心酸。他是和我最近的人。我平日就算积“怨”,他人蓄意挑拨,这也是不争事实。

我只是问他:“天寰,我想知道:你为何放琮回去?你知道妙瑾妹妹的去向么?”

他摇头:“我不知道那个公主的去向。至于琮……”他的脸色近乎半透明。

他冷冷道:“他的生死重要么?原来让他来洛阳,是想用这个棋子……”他没有说完。

我轻轻道:“放了他好,我不愿意让他死。天寰,”我按了一下他的肩膀,将自己湿透的荷包捡起来,柔声道:“你也淋雨了。出发前洗一洗,免得着凉。”

他盯了眼荷包,微微一笑:“皇后宽宏大量,我最近心情欠佳,才会发刚才那种少年狂。放心,我不爱着凉。……得走了。”

我抓住他的手臂,望着他一动也不动。他有喜怒哀乐。每个人都该有秘密,要是不牵涉我的父亲,该有多好啊。他的手拉着我,把我往内室带,太一正在床上酣睡着。

宫娥们因皇帝发怒,都不敢靠近,也就无人服侍我。我的头发往下滴着水,像是泪珠。

天寰无声咧开嘴角,拉过一块蓝布替我擦干了头。他的唇型似乎在说:睡吧。

我松开他袖子,他用那块蓝布抹干了头脸,悄悄配上自己那把旧剑。

我乖乖的躺到床上,用手指碰了碰太一的腿肚子。天寰跟过来摸了摸太一的头顶,又摸了摸我的头顶,才熄灯出门。黑暗中,我用手搂住太一温暖的小身体。

太一的胖手挂在我的肩上,他模糊的叫着:“家家。”

我在夜色里拍着他,强迫自己尽快入睡。但心肠里头打了结,呼吸难以顺畅。直到风雨狂起,我才进入梦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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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睡到醒来,那风雨非但没有减弱,反而夹杂着雹子打向窗子。坚固的行宫建筑,都被吹得摇摇欲坠。不知道洛阳的百姓会怎么样?我抱着惊醒的太一道:“不怕不怕,家家陪着你呢。”一边披衣赶出了帐幕。圆荷依着惠童,迎向我道:“皇后?”

惠童忐忑,好像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。天气骤变,不是祥瑞。就像那年冬天下了暴风雪,阿宙杀大臣,闯宫……酿成一场危机。我正色道:“去请罗夫人,集中宫中诸人,在此殿护卫皇子。百年呢?”

“百年跟随万岁出洛阳了。”

“喔,既然如此,宫中缺乏秉笔的宦官,惠童你代行其职吧。”我不假思索的吩咐。

惠童身子一摇,我说:“天气突变,本宫甚为关切。天亮之前,洛阳府,并城内扈从的赵显将军,都应将风雨灾情报告与我。他们不来,你就坐着我的马车去催问。”我环视纷纷聚集而来的宫人:“不用慌张,天公忌惮的是人心而已。国难当头,若有人敢于借天象做文章,我不会饶恕。在宫里当差,处变不惊,是第一等的脾性,若没有养全胆气,就在这个殿堂里养起。”

经我一说,风雨催折屋外竹木装饰,也无人敢于大呼小叫了。

太一倒也没有哭,只是抓紧了我胸口的衣服,他瞪圆了眼睛,好像不明白老天为何雷霆震怒。

“你要长大,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这样的黑夜呢。没有爹爹,还有我,没有我,还有太一自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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