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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131)

阿宙的凤眼射出一道光:“女人最苦的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。你自己不能生一个?皇帝有亲生子,对我等三个弟弟也是好事情。老六的孩子入宫,难道将来杀了老六?皇上不能再杀兄弟了,不然就太伤盛名,成孤家寡人了。我们在西北,要劝降真是太难,人人都说皇帝是暴君,残忍狡诈嗜杀,要是投降了就跟柔然一个下场。我跟上官心里难过,但一个是亲弟弟,一个是亲信,如何为他辩解?此事我放在心里好几个月了。只跟你才说。”

我把头低的更低:“别怪天寰,他……阿宙”我直面他:“我小时候中毒过……”

阿宙瞠目半天,忽然拍了一下案,那案上旋即出现了裂缝。他仰头望着天空,好像在骂什么,然后才说:“算我没问过,你不要多想。大哥当年听了那女骗子的话,什么宜男,宜男。大哥多年无子,也不能怪你嘛。你可千万不能让他恢复后宫制度,……啊,收养了那孩子,对你还是好的……是我没有想明白。”阿宙俯身到床后,拖出两本书来:“前几天热,这草堂我也来安歇过几日,你来了,我把这个带走。”

我看他想藏起来,就踮脚说:“我看看……啊,原来是战国策。我还以为你一辈子就看一本春秋足够了。”

阿宙脸上晕红:“我跟了上官一起,冒点酸气,不行啊?”看百年捧茶入内,他连忙闪身出去。百年道:“皇后您一夜未眠,还是休息休息吧。”

我问:“你怎么去了那么久?”

“遇到了惠童……他想来看望皇后,我挡了。”

“嗯,明天让他来和我一起用膳吧。”我慢慢的喝茶:“我不休息,去寺庙看望灾民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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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日之后,西北其他各郡消息传来,肃州果然被毁严重,民房数万损毁,连陇西李氏府都无法住人。李茯苓跟着其兄李醇前来报信,这丫头出落得水灵灵的,说起来也怪,虽然她和我一样年龄,但我总觉得她像个小孩子。

第二天,我在观音寺与灾民一起吃了面条,又抱着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孩子给他讲故事。我这人小时候满肚子的故事,可惜只有母亲听。有时候她喝闷酒,我就只好对着草木讲。有了用武之地,我极高兴。虽然阿宙不要钱,但我还是发了如雅在我出发之前给我准备好的“人心钱”给百姓。

确实,这些钱不能弥补灾民的损失,但汉人多少会用钱衡量恩情,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免俗。

月上树梢,我才回到刺史府,在院内溜达了一会儿,就见李茯苓跑了进来,她瘦了一圈,显得眼睛更大。因为我待她亲热,她也就没有规矩:“皇后,五殿下在这里吗?”

“不在。”我说:“你今天不是跟着你哥哥去凉州府点检送给肃州的钱粮瓜果了?”

“我找五殿下呢,我又话要说,哥哥不让我回肃州,要我住在凉州。可五殿下要去肃州了,我也要去,不要在这里。”她说话瞳仁乌亮,娇纵又可爱。我想,要是我父皇不早逝,我也会这样……也许还是跟现在一样……现在要和南朝开战,对我是喜是忧?

一抬头,李茯苓一阵风似的没有影子了。我咳嗽一声:“阿宙,你出来。”

阿宙从夫人台后绕出来。我笑了笑:“一个王还躲女人,躲不了明天,有话挑明好。”

阿宙说:“我直说了几次了。我对女人全靠第一眼。她这女孩子不坏,但我可不想给她希望。我要去肃州了,来跟你道别。”

“你现在走?肃州情况不明,死伤众多,你去了那个战场有什么用?城内万一流行瘟疫,怎么办?”

阿宙按着剑柄:“我非要去。还记得柔然那时候我在城内和五千青年军一起滴血饮酒?”

我点头。

“那五千是我从长安带出来的。这次打西北,大小八十多场战事,我们没有向朝廷要过一点增援。打甘州,死了八百,打敦煌,死了一千九百。你想,这支军队陪着我度过最难熬的日子,此次我留了大半帮我守卫肃州,若我不去,怎么能睡得着?有一个,我也带回来。”

阿宙的表情有几分痛苦,我发现他的虎口都是细微的裂口疤痕。以前他的手……我叫了他一声:“阿宙。”

“嗯?”

我说不出话,宦官侍女们远远在树后,但我还是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,我走到夫人台前一块字迹模糊的古碑一侧,阿宙也不跟过来,在碑的另外一侧,对我说:“小虾,虽然没有看你的信。但打敦煌的时候,我也想:要是我死了,你会怎么样?你可别哭啊,你哭起来,没有笑起来好看,其实是人,都是笑比哭美。”

古碑上的裂缝有好几条,看来古代至今,陇西地动不少。火红的凤毛菊星星点点洒在古台废墟上,银蓝之月光海里,它们宛若希望的火种。我想了好久,才说:“其实人总有一死。我可怕死了……”我叹息一声:“阿宙你成了男子汉,太尉王,你有选择生死的权利,也会衡量生死的价值。你可以死。但有一样,你不许为了我去死。那样我这辈子,下辈子,都会不开心。这就是我在长安没有对你说完的话。”

阿宙还没有说话,就见惠童来禀告:“殿下,上官先生走了。”

“走了?”我和阿宙异口同声,不约而同从石碑旁现身。

“是,我按殿下的吩咐去请上官先生来交待事。但上官先生让人告诉殿下,他已经带着物品去肃州,先生说:殿下乃天子手足,金枝玉叶,不可冒险,他曾在五年前参与过泰山地动的救治,懂些法门,又通医术。打仗王在行,那个不是王所知的。扬长避短,才是太尉王风范。”

我望着皎洁月色,想起早上上官给我看那个奇迹般垒卵而成的“人偶”,他的微笑静谧,丝毫看不出他要去肃州……阿宙跺脚,扫了我一眼,赶紧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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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上官走后,度日如年。不断有人传播流言,说肃州瘟疫横行,尸体遍野。而天寰那里,也没有任何消息。十五天期限过去了,但因为地动损坏道路,以天寰之冷静,肯定不会冒然前来的。还有南朝之战……我夜里辗转反侧,天寰不让我参闻与南朝的战事,到底什么意思呢?

我理当“避嫌”么?因为我毕竟是南朝公主。水土不服,我经常感到不太舒服,但为了皇家的影响,我还是忍耐着,也去了凉州附近视察。因为肃州大地动,肃州和凉州之间也有许多灾民,所以凉州人满为患。我每日去收容的官舍,寺院看望他们,特别是小孩子们。这些天,共有三百多个无家可归,也无亲可靠的孤儿们登记入凉州府账册。阿宙全数编入太尉府清单,说全部收养起来。

这日从早到午后都阴雨连绵,天气突变寒冷,我早早回到草堂,也不想让人陪侍。据说在肃州的瘟疫也传到了凉州郊区,有几个人病死了,虽然阿宙说查无实据,但我还是有几分忐忑。今天我抱过的一个孩子,就有寒热和腹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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