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皇后策(出书版)(103)

我嗯了声,那个秘室,元天寰出征柔然之前,让我进去过,我还向彩色菩萨像跪拜过呢。我依言,打开大象的眼睛,向外看。殿内鸦雀无声。

我再看,不禁蒙住嘴。最近处,鬼魅般亮着一盏灯。元天寰修长的身体,被勾勒出优美的青色边缘,他侧对我,用一块雪白的绢丝,擦拭着长剑。他的那柄旧剑,出鞘了锋利异常,寒光粼粼。他极为严肃,好像是第一次为参加祭礼作准备的孩子。

我顿时萌生了对未知的恐惧。风雪声伴着脚步,阿宙缓缓的走了进来。阿宙好像一个半醉的人,眼神也有几分涣散,他的数缕发丝飘散在肩头,就算从未见识过他的热情高傲之人,也会为这绝美少年的绝望震撼。

骏马西风北国,杏花烟雨西蜀,都曾在他的眸子里闪耀。但如今,却只有沉寂的灰。

他不利索的下跪:“大哥。”他唤了一声,元天寰对他仿佛无视。

阿宙陈述:“大哥,郑氏父子乃是奸党。如左传说……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臣弟和桂宫,背负了那样的罪名,桂宫……臣弟亲手处死郑裕,为让大哥早日看清奸党面目,臣弟已将其他书信秘藏系数收缴,送到宫内。大哥乃圣明君主,自有定夺。臣弟乃文成帝子,一忍再忍,不堪污水。清君侧,先斩后奏。到此为止,臣弟也不想为此事再辩白了。”

元天寰冷笑一声,审视剑锋,让人芒刺在背。他目光尖锐:“就你是文成帝子,朕做皇帝不配?”

阿宙眼睛都不眨,他的声音嘶哑:“臣弟不要皇位。臣弟只求大哥一件事,让我和她在一起。”

我吓了一跳,阿宙如何会出此语?他是疯掉了?

元天寰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:“她是谁?”

阿宙直起身子,他大声说:“夏初。我遇见她时,她叫夏初。大哥,你不爱她……看你此时的神色,我便确定你并不爱她。她活着,我的爱是禁忌,对大哥是冒犯,但她现在死了,我也了无生趣。我不是她的夫君,不能奢求和她同冢。但我愿意在那个世界里保护她,待她好……我只求大哥让我们俩葬得近些。”我真想求他不要说了,手腕压上了琉璃。

元天寰眉峰一挑,琉璃之彩色光影射在他的面上。他握紧了剑,将手中的白丝绢丢下:“五弟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

“我知道。”阿宙说:“我不后悔。大哥为了我杀人之事,可赐我死。朝廷内换了旁人,必然是死,为何我不能?”

元天寰身子摇晃了一下,咳嗽了几声,面色更显苍白。他注视着剑,一字一句道:“为何你不能?皇帝之妻,谁都不该想,为何你能?你没有错。你想爱谁,当然没错。但你因为私怨所怒,又为了女人所乱,打草惊蛇,坏了朕的大计。你还是不错?难道是朕错?”

今天阿宙居然毫不畏惧,他昂着头:“大哥,臣弟在此事上有罪,但真没有错。奸党肆虐,小人成群。大哥对于此事,也当自审。因为大哥独裁,不爱纳谏,所以郑畅这种唯唯诺诺的奸佞才可长居高位。又因大哥猜忌嗜杀,才会有人心浮动。大哥是霸主,又雄才大略,但即使统一天下,若大哥不改,依然会有刺杀,谋反。”

元天寰将剑一指他,笑讽他道:“你真是好弟弟,大忠臣。”

阿宙挺身道:“臣弟不敢当,不过大哥无往不胜那么多年,也该听听真话,臣弟是大哥养大的,大哥要臣弟死,臣弟也乐意。”

元天寰厉声:“你……”我人都快站不住了,阿宙却还在滔滔不绝说话,我已不明白阿宙在说什么,我只注意到元天寰的手。他的手好像在痉挛,酝酿着风暴。

这里怎么出去?我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我自不量力,只想封住阿宙的嘴,或者拉住元天寰的手。

“当”,利剑被甩在地上,划出去老远。元天寰攸的举起了剑鞘,对着阿宙狠狠地抽了下去。

我感受到轰黑掣电的震动,我停止了思维,停滞了血流,连呼吸都停下了。

元天寰不断的抽打阿宙的背脊和肩膀,阿宙除了闷哼,没有一句求饶。灯为劲风骤灭。琉璃脆弱透光,就像随时要破裂。元天寰的臂,高高扬起,毫不手软的落在阿宙的身体之上,他要杀了阿宙?

普贤菩萨,慈眉善目,捻花微笑,全没有看到人间惨烈的一幕。白象身上,一会儿就被血花所污染,我尖叫起来……但是没有人能听到我……

阿宙好象每个地方都因为疼痛而变形了,他不时发出几声呻吟,极压抑的。而元天寰喘息急促,好像已经失控。……突然,阿宙双肩伏地。他像个认罪的人,依然不躲闪,不求饶,只是将自己如同牺牲一样,把自己的脊梁都敬给元天寰打。

血花飞溅,阿宙的背,血肉模糊。他保持着跪伏的姿态,但好像开始昏迷。

这样下去,阿宙会死的,我痛哭起来,不知道究竟是为谁恸哭。我向四周摸索,一个小小的几案在角落里,我闭上眼睛,用尽全力,将几案朝琉璃墙摔过去。

顷刻之间,菩萨落泪,五彩琉璃的阻隔崩溃了。

我不顾一切,向着元天寰冲去,抱住他的双腿。元天寰的腿向后倾了下,似乎失去了力气。

剑鞘被他抛到了我的身边,我抽泣着抱紧他。可拼命了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。

原谅我,天寰,但我不能看着你杀死阿宙。

我回头,有一位青衣男子疾步而来,上官先生?

上官先生注视我们三个人。他先哀伤的望着元天寰,又怜悯的看着我,最后俯身在阿宙的身边。他始终一言不发,过了许久,他小心翼翼的抱起阿宙,也不跟元天寰交待,就径直走出了大殿。门口敞开,光亮回到了我的身边。

元天寰像石像屹立。他间断的喘息着,我仰头,却愣住了。

两行泪水,从他疲惫而俊秀的脸上滑落,他竟在哭。他的衣襟,也早为泪水湿透。

我骇然的松开他腿。他抬脚要走,我又纠住他的下襟。他沉默了片刻。

然后,他的声音响起,冷酷的,如同素日,充满了自尊:“走开!朕不需要任何人。”

第二十三章:雪晴(待重写)

他的话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。我恍惚的望着他,还是死死的纠住他的下摆。

失群的孤雁嗥唳,我竭力忍住抽泣。身子却如同收起的竹扇骨儿单薄乏力,又哆嗦不停。我错觉他并不是元天寰,也许那个男人只是属于寂寞瑶台的仙客。若我这次放手,就从此天人永隔。我的唇瓣也跟着肩膀颤抖,齿龈之间,反反复复只一句话:你是不需要任何人,但此刻我需要你在这里。我不在乎他能否听到,只是不想让他走。

他扭头,看着别的方向,也不再挣脱,许久许久,他与我僵持着,间或深吸一口气。我全部的思想,只是拉住他,没有过去,也不想将来。我的嗓子眼涌出甜腥之气,脚底近乎麻木。

上一篇:天之苍苍 下一篇:情何以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