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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后策(出书版)(100)

第二十一章:出鞘

我支颐几上,只觉元天寰离我虽远了些,他睐视烛光,目中翠色,却更为鲜明。

他一指奏折:“此事绕个圈子,还是绕到了刺客之事上。于英之女,按照五弟的安排,本该跟着她全家到徐州杨澎处避难。于英女在外人眼里,是通过太尉,与杨澎联系的。所以挑拨利用她来行刺,出了事,为他们一家请求赦免,又转移她一家的五弟就难辞其咎。于家遭遇巨变,又不得不背井离乡,人人心中惨淡。人,一旦要绝望,就往往会黑白不明,近于昏聩。杨澎名声不佳,而他们途中辛苦。有人此时出现,向他们盛言徐州之危险,又放风说以朕的性子,让他们去徐州,是假赦免,真处死。他们唯一的生机,就是逃向深山老林。那你想:他们还会选择什么呢?”

我转动眼珠:于英一家必定不奔向徐州,而是散入山林逃匿,而于英女,正是走投无路,才被人所利用。行刺元天寰,十有八九是不能成的。但熟悉长乐宫和皇帝情况之人,却希望为诬陷阿宙拉开序幕。这阴谋,其实从我遗失玉燕之时,就开始发动了。我之玉燕子,一定会被人故意栽赃给赵王。腊月十二日崔府宴席上,或者以后的盛大酒宴上,这个燕子迟早该出现。那么,赵王安排行刺大哥,就更显得顺理成章。他不仅要帝国,还要女人……我忽然诧异于自己头脑的清晰。我以为我受伤期间,思考这些少了,但暗地里,我的思维时时都在温习着这锁链的每一环,无论可见的,还是不可见的。因此元天寰一点播算盘珠子,我的心绪就自然出来了。

元天寰继续说:“朕这回要杨澎死,虽然也故意泄漏给了两个弹劾他最有力的大臣,但几个弟弟事先都未有觉察。杨澎乃诸弟母舅,又是外放刺史,掌握要地。朕之为政,在他的身边不可能不安插人来监视他。因此他死前后,徐州刺史府内的情况,都在朕的掌握之中。因杜昭维忙于摄京兆之事,五弟将自己的太尉府事交于其余几个参军,信件起草,也经过这几人之手。五弟曾写信给杨澎交待于英眷属之事,他信中有句话道‘腊月十二日本王事定。汝更当小心。’五弟意思,是指自己十二日拒婚,上表要去西北,希望他的舅舅能收敛些。可是若在安排行刺的人眼里,就知道这是个好机会。腊月十二日,五弟去崔府,有大宴席。杨澎将被处死,死后一定抄没信件,五弟提到十二日的信件就会被朕所怀疑。而有人在同一日,行刺朕。看似巧合,实际上不是巧合,是知数方情况的人所安排的阴谋。”

蜡炬半成灰,我心想:阿宙和文官郑氏一党不和,水火不容。他所用的参军,都是大家族子,也许某一个也跟郑党有所往来。元天寰说“故意泄漏给弹劾杨澎最得力的大臣”,也该包括太傅吗?除了他,还有耿介出名的御史大夫高弘,我真不知还有谁敢放胆弹劾杨澎呢?抛却掌握长安文官脉络的郑家,谁又能搜集出切实的证据?难道……太傅位极人臣,谋害赵王也可解,又为何想要谋害皇帝呢?元天寰对于他,向来是尊重的……大雪层层累到屋顶,我顿生压抑。

“于英女死,已无对证。杨澎也死,只有物证在,还有什么比死人更安全的呢?你这次受伤,外界都传言你伤情反复,濒临死亡。朕也有意的鼓励这种传言。那么,玉燕子出现,五弟就更加百口莫辩。但他们的计划过于芜杂,所以朕很快就和上官分析出了破绽。五弟在长乐三日后回家,他的王府就被禁军包围。朕也告诫他不要妄动。朕这个假象,却是给幕后之人一个下手的契机。今日,文臣十来人汇集,郑畅上书,弹劾五弟死罪数条,还有不少人署名。

除了御史大夫高弘不来见朕,其余人都认为五弟这回完了。朕看了也只是沉默。等他们走后,朕单独召见了太傅。”元天寰冷冰冰的一笑:“朕给他一杯茶,最后一次叫了他一声:太傅。”

我倒吸一口冷气,原来这就是幕后之人,是郑太傅……?太傅出于个人权利和私愤,竟会这样铤而走险?不可思议。荥阳郑氏,枝繁叶茂,太傅通显三朝,末日将到。我手肘发麻,风雪更大,外头噪杂一片。

“杨澎那抄家后,所有的到京文书,朕都命太傅郑畅去查。其实,朕安插在杨澎身边亲信,已经将两三封五弟“可疑”信函不知不觉的抽出,上呈给朕。所以,郑畅今日的奏折中,不该以五弟此信为论据,可是那奏折,依然有此信的那句话。可见他们早准备好奏折,连察看上千信的耐心都没有了。郑畅奏折,还拉上了太尉府参军胡懿所提供的证据。这也就是五弟身边,他们所安插的眼线了。不过,对行刺之事,郑畅原本并不知悉,种种迹象,都说明其儿子秘书监郑裕才是主谋。朕因为疑心郑家日久,但当初碍于元廷宇党未除,因此刻意笼络他们。四川回来后,朕有心先发制人,便暗暗派人记录郑家私事。郑畅年老,要事全部委托给儿子郑裕。裕与太尉府参军胡懿之寡姐通奸,因此两人常有秘密往来。胡懿在五弟身边,主管文书,就有机会看到五弟的信,也能将五弟行踪搜罗给他的对头。郑裕最友善的,是黄门郎章敷,太傅长史章琳兄弟。章敷主管宫门内事,要安排女人进入长乐离宫,也是熟门熟路。他要买通什么人,从你的宫女手里盗取玉燕子,也不是太难。章琳虽然有才子之名,但轻浮急躁,因此章氏兄弟与郑裕,才能安排出这一大场戏来。五弟在宴席上,若为胡懿下药灌醉,那么他被众人扶下去,座位上多个玉燕子,还奇怪吗?朕查出来这件事,但朕要除掉郑家,也不为了这事。”元天寰胸有成竹,又似觉得有几分热,缓缓的宽了玉带,向我挪了挪:“郑氏成党,让朕不能容忍。荀子曰:怪星之党见。朋党相持,无深而不入。一旦成党,朕必灭其于星火之中。他们讨厌五弟,是为了什么?”

我用簪子在被面上轻划“兰花茂盛,秋风败之。兄弟间,唯五王有才干。”皇族之人,与文官共掌政治,是北朝的固定比例。皇亲无能,文臣势大,反之,则不然。

元天寰大概是松了玉带,人也轻松了,他一笑,睫毛给脸投上蔷薇色的阴影:“光华只知毛皮,还不进腠理。郑畅等早在十年之前,就和西北豪强有些交情,而五弟刚烈,是朝中唯一主张彻底掌握西北,再灭南朝的臣子。畅父子收受西北豪强贿赂,多次强调西北应该安抚,不该出兵,并怂恿攻打南方。五弟当上太尉,也是这样主张,因此畅等对他更为嫉恨。这次朕灭柔然,五弟针锋相对,郑裕恼羞成怒,才会背着其父走此一棋。后来,其父恐怕不得不同谋,父子本是一根藤上的人。”

我向他挨近了,又在他手上写“既如此,该如何处置?你今日又对郑畅说了什么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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